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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哪儿看出来的?到处都是绿绿的。”她问。
“就是因为它太茂密了,绿得这么深,没有发展前途了,该物极必反了。”
两个人不说什么了。太阳刚刚落山,西山青黛发亮,天很光明,村庄上透明的烟霭袅袅上升。秋天是一年的黄昏。黄昏是一天的秋天。秋天和黄昏都是人生中的“惆怅交响曲”。惆怅因为有所失落,失落的人生无法追悔。他们并肩站着,面对着西天的光照。“很多人生道理,等明白了就晚了。”他说。
“只要明白就不晚。”她说。
下卷:第三部分人生就是明白的过程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人生就是在明白时结束,人生就是明白的过程。”
“所以你还远不到结束呢,我觉得你很多事都不明白。”她掠了一下头发,尽量轻松地说。他摇了摇头。他们似乎已在一起生活了一生。
“好了,我该回去了。”
他们往郊区公共汽车站走着。
林虹忽然发现前面路口有一个穿紫色连衣裙的姑娘,心中不禁一震:顾小莉竟然在电影制片厂等了大半天。她平静地说:“我不往前送了,就到这儿吧。”
他看着她。“顾小莉在前面呢。”她说。
他疑惑地看看她,又转过头朝路口望了望,垂下眼想了想,然后伸出手:“那好,再见。”很平常的握手,李向南却感到林虹的安慰。他转身朝路口走去。
现在,是和小莉面对面了:“你怎么在这儿?”
她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找你来了。”
“刚到吗?”
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上午就到了。”
“……那你吃饭了吗?”
她咬住下唇看着他,又过了好一会儿:“没有,我一直在等你。”
下卷:第三部分一个女大学生座谈会
黄平平跟陈晓时一同去清华大学召开一个女大学生座谈会。
公共汽车站上候车的人群黑压压一片,涌来涌去,骂着一辆辆不停的和装上两三人就硬关门开走的汽车。现在,他俩经过一番拥挤总算上了车。又经过一个个车站,看到下面汹汹嚷嚷的人群时便不多在意了。当车不停站一掠而过时,看着下面奔跑的人群,他们反而有一种如释包袱的轻松感。站站停,什么时候才到目的地?这一站,有不少人下,车不能不停,下面的人抢着往上挤,下不去,上不来,挤成一锅粥。一刻钟了,车无法启动。最后还有两个吊在门口,上是上不来,下是不愿下,门关不上,司机嚷,售票员劝,车上的人骂,黄平平也不耐烦地说道:“这几个人挤什么,不会再等一辆车?”陈晓时笑了:“人一上了车,立场就变了。”“是,人都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黄平平承认道。“可人应该不只从一个角度考虑问题。”陈晓时说。“我同意,人应该多换换角度,多换换处境。譬如在车上呆呆,在车下也呆呆。”“你这样说,还遗漏一个重要角度。”“什么角度?”“你自己想吧。”
到学校了,一群女大学生在楼门口迎着他们。陈晓时发现在台阶下站着一个女学生,她好像是被排斥在外,有一种怯生感。自己看她很面熟。“噢,咱们认识。”他向她伸出手。对方脸红了,很腼腆地也伸出了手。她就是那个因为无法摆脱中年男教师的纠缠,一个多月前曾经到人生咨询所找过陈晓时的易丽坤。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清华大学的呀?”陈晓时问。
“听说您今天在这儿座谈,我就请假来了。”姑娘脸更红了。
“现在怎么样?”他问,对找他咨询过的人,他都有特殊的亲切感,犹如医生对待自己治疗过的病人,老师对待自己教过的学生。
“我照您说的做了,他一开始老找我。”
“后来呢?”
“后来一切都正常了。”
“他没有恼羞成怒吧?”
“没有。我有不懂的问题找他,他还耐心给我讲,情况和您分析得完全一样。”姑娘眼里充满感激。
“那好。”陈晓时感到高兴,面前这位姑娘像是他亲自教授出来的毕业生了。不禁想到那个男教师,心中漾出一丝宽容。你们不要太“聪明”了,以为可以任意玩弄纯洁的姑娘,有人比你们更聪明,他能使姑娘们在和你们的交往中有智力的平衡,甚至还稍有优势。
黄平平则立刻显得对一切都感兴趣。实际上,她真正感兴趣的并不是其他人的言谈,而是自己这种“感兴趣”的态度。这是她获得信任、友谊、成功的妙诀。
然而,她心头始终笼罩着一团阴影,这两天的遭遇太让她气恼了……
聪明人也不是事事都如意,本来定好由她陪一个代表团出访欧洲,可这时她却在机关的生活会上挨了整。向她发难的居然是那个人人厌恶的女编辑修彩桐。矮矮胖胖,南瓜脸,坐在那儿阴阳怪气就说开了:小黄工作有热情,我是举双手赞成的。聪明有能力,我也是最最佩服的。可小黄许多事不检点。上班下班,自由散漫,其他方面也太随便。譬如这张照片吧,好多人都看了,影响不太好嘛。
是她和武汉那个小伙子齐胜利在东湖上照的。俩人穿着游泳衣在船上,她坐在他腿上。这照片怎么会到了修彩桐手里?
修彩桐还在讲:据同志们所知,小黄,你好像还在和一个从美国回国来的教授,叫翁伯云吧,发展恋爱关系,这样不检点,影响就更不好了。
关键时刻这么一下,不用说,她的出国资格被取消了。
没想到会栽在她手里。
修彩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五十岁了,猪一样,又老又黑又难看,可还一股子矫揉造作。让人反复想起一句名言:儿童天真是可爱,老头老太婆天真是肉麻。她的最大特点是:嫉妒一切女人。同龄的她嫉妒,比她年轻些的她也嫉妒,作为一个编辑,她甚至嫉妒那些为她写稿子的女人。什么时候见过编辑嫉妒作者?什么时候见过医生嫉妒病人?什么时候见过卖菜的嫉妒买菜的?她只能和一种人搞好关系,即她的上司。她的忸怩作态还真能魅惑一些男人呢,臭豆腐在一些人心目中还真是臭中有香。
她,黄平平,照例是很聪明的。修彩桐这号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虽然人人冷淡她,自己却从不怠慢她。修彩桐泡病假在家了,社里发电影票,没有人会告诉她,自己却忘不了打个电话通知她一声,还托人送去。对方总是对自己感激不尽。
没料到修彩桐居然向她发难。
照片是还给自己了。修彩桐还假惺惺地说了一句:小黄,以后就不要随便丢了,同志们捡到,给你提提意见就是了,换个人呢?要是给你放大到处张贴呢?要是寄给那位翁伯云教授呢?
下卷:第三部分第一次吻是很神圣的
座谈会开始了。陈晓时在女大学生中很有些感召力。他的文章她们读过不少,凭借着这影响,他很从容地就开了头:我希望听到你们最畅开的倾诉。讲人生,事业,爱情,苦恼,困惑,总之,你们现在每日最想的事,最处心积虑的事,最为之困扰的事,都可以讲。提问题可以;愿意接受我的测验也可以。
我要和你对话。一个女大学生泼辣地说道。
很好。
姑娘叫郗菲菲,很精干。她眉飞色舞地说了一堆,她是学生会副主席,她喜欢社会活动,她学习名列前茅,她不愿意循规蹈矩,她因为“风头”出得多而到处遭人嫉妒,“我最恨的是嫉妒,我最苦恼的是无法摆脱受嫉妒。”……
陈晓时问:经常有男同学向你表示爱慕吗?
怎么说呢?郗菲菲看着左右的同学一笑:用她们的话说,就是铺天盖地。
你是什么态度?
我?一个也看不上。我们这一届不知怎么搞的,男生都不行,都不如我们女生质量高,要个儿没个儿,要才没才,要风度没风度。你学习好点也算,学习也不怎么样。看不上他们。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和一个男人相爱,但不能导致婚姻,譬如对方是有妇之夫,你会什么态度?
说真格的吧,他如果家庭生活痛苦,我就不理他,他如果家庭生活幸福,我就爱他。你问我准备不准备和他结婚?如果特别爱,他离了婚,我就和他结婚。
你吻过吗?
没有。我认为第一次吻是很神圣的,这个权利我不随便给别人。
你愿意听我谈谈对你的印象吗?
愿意。
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你准备找一个比你年长的男人。
太对了。郗菲菲拍手道,我绝不找一个比我小的男人。
你希望得到的是那种兄长式的性爱。我可以描述一下你理想中的爱情:最好他什么都比你强,知识比你渊博,个子比你高,性格比你成熟,你们外出游玩时,也是他给你讲这讲那,(就是。我就愿意这样。)你呢,愿意扮演一个幼稚无知的角色,这样你才感到幸福。(太对了。)如果是骑车旅行,你甚至愿意坐在自行车后架上,脸倚靠着他的脊背,哼着歌踢着脚,一会儿想起个问题:嗳,那边地里是谷子还是草?他要是嗔你一句:连这都分不出来?你真是个小傻瓜。你就会十分幸福,还会撒娇:我就是不知道嘛。
您说得太对了。她就是这样。郗菲菲左右的几个大学生大笑着说道,有人还伸手胳肢她。郗菲菲一边躲着一边兴奋地拍着手:陈老师,我简直要喊您万岁了。
你会很任性,平时在家庭生活中会经常使小性儿,只愿听好话,生气了就不理人,他要过来哄你。(她平常在班里就这样。女同学们又笑着和郗菲菲起哄。)可另一方面,你其实又很愿意听人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