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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办公室还有个干事,姓花,大家叫她花大姐,四十了,出差,这两天就来了。你和她相处稍微注意些,她这个人肚量小,喜欢嫉妒人。
“我又没惹她。”
你也是女的呀,而且你比她年轻漂亮,所以,什么事你和她多商量。她虽然不是领导,可她是老同志嘛,你就是会的事也请教她,她这个人好为人师,又喜欢抱团儿,所以,如果她真把你当成铁哥们儿,还是对你挺热心的。还有一点,如果她帮你买点什么便宜东西了,千万别推辞,像毛毯厂内部处理的毛毯啦,保温杯厂内部处理的保温杯啦,需要不需要,你都要感激不尽地要下。可以再转手卖给别人嘛。她最爱搞这个,大家背后叫她“处理品经理”。嘘——她来了。
一个身子与门等宽的矮女人,手里提着黑包,嗓门挺洪亮:“你就是新来的黄冬平吧?”
“是。”她尊敬地答道。
“花大姐,咱们这儿的工作情况你给冬平介绍介绍吧,我正忙,顾不上,也没你熟悉。”薛彩明为冬平铺垫着。她明白,笑笑接上话:“花大姐,我正愁你这两天不来呢。”
“哟,还非等我给你介绍?我也没啥经验啊。”一张原本很生硬的胖脸立刻笑出花来。……
“冬平,你今天准备和苏兆年一起去林老那儿吧。”薛彩明打完招呼后,说道。
“我?那也要翻译?”她不解了。苏兆年是生态保护基金会的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其实就是这个部级单位的真正部长。
“不是,苏兆年原来想让我陪他一块儿去。待会儿他来了,我推荐你去。你需要多见见世面嘛。”
“我去能起什么作用?”
“这就不用问了,一会儿就明白了。”
小薛,小薛。兴冲冲推门进来的正是苏兆年。四十多岁,稍胖,戴眼镜,大学生样儿。你们看看,咱们机关这体制改革表怎么样?来来,你们进来。他招呼着,进来两个挺腼腆的小年轻,一左一右地举着一张很大的绘图纸,上面画着表格。基金会所有的机构,部、处、科、室,都成了一个个小长方格,它们之间画满了密如渠网的箭头、联线,横的,竖的,实线,虚线,单向箭头,双向箭头,主线分出支线,支线又分出小支线,小支线又分出更小的支线,落实到每个工作岗位,然后又一层层汇合向主线,又交叉,又环形,有些地方还搞了“立交”,各种图示说明,各种标记,红蓝黑多种颜色,一切隶属关系、权力关系、责任关系都表明了,每项工作的调查、请示、汇报、决策、下达、执行、追踪、反馈都规定了。详细得很,复杂得很。
薛彩明后仰着认真看了看,笑道:挺好的,是个了不起的创举。
下卷:第二部分他上任两个月来的心血
其实,这个表格草案早已试行了一个月,除了让人们痛感繁琐啰唆、滑稽可笑以外,再没起过什么作用。明明是一句话可以解决的问题,却必须照程序转七八个办公室,经好几个环节。可苏兆年每天就背着手在各层楼走来走去,检查人们是否执行。发电影票,原本是后勤福利处一个小干事的事,把票送到各科室一分了事。经他一检查,不对,照章办。各科室先上报实到人数,汇集到各处,再汇到各部,再到基金会,由会长办公室转后勤福利处,经处长签字,再交给分管的干事;再发票,程序与刚才逆行,到会长办公室,分到各部,再分到各处,再到科室,再到每个人;然后,再来一次反馈:票是否发到每个人头,科室,处,部,逐层汇集,又到后勤福利处,作为下次发票的参考依据。这分票是小事,可养成按程序工作的习惯是大事, 人人都有明确的岗位责任。他训导道。
真不错?他听了薛彩明的称赞笑不可支,左右端详着图表,这是他上任两个月来的心血啊。夜以继日的设计构思,伏案制作,汗流浃背,把他这个理工科大学生的才能全面用上了。“那就这样吧,再一个个办公室巡回征求意见,都没意见了,就做个大镜框,挂在一楼大厅的墙上,大家一目了然。……小薛,走,跟我一起去林老那儿。”
薛彩明笑了:“今天让黄冬平陪你去吧,让她也锻炼锻炼。”
“嗯?”没反应过来。
“去老头子们那儿,有个年轻姑娘气氛会轻松得多,说话要款也容易些。”
“啊……”苏兆年不完全自然地笑了,“好吧。”
小轿车平稳驶过街道,苏兆年兴致勃勃没点官架子,一路上又说又笑。他是怎么来基金会的,他是如何不爱当官,林老过去是他父亲的老战友,基金会有事就去找林老,中国太落后,思想不解放……
林老耳朵不太好了,苏兆年要对着他耳朵大声说话,也介绍了冬平,她拘谨地坐在一边。林老很和蔼,谈笑风生,她听着苏兆年汇报这汇报那,林老是基金会名誉会长,许多老大的事情随随便便就谈了,解决了,或没解决。挺有意思。
上班这些天,就是认识一个又一个人,见识一个又一个场面。她生性温和,话不多,倒很适合这个环境。遇到要翻译的活动她就认真了,全力以赴,有时太紧张,译错了,中国人,外国人,都对她和蔼地笑笑,她年轻,她美丽,因而不仅能得到宽谅,而且还增加了谈话的愉快。慢慢她懂得了这一点,便更从容些了。
基金会特别注重从海外和港澳募集资金,她也便很忙。北京饭店又召开基金会成立一周年纪念会,请来海内外各方名流,济济一堂。认识了这一位,香港巨富,迪耀宗,个儿不高不矮,人不胖不瘦,线条坚挺有力,有鹰的神情,又挺温和。他也是基金会副会长,金色的头衔,荣耀的位子,如此隆重的集会,有上百名中外记者,有摇来摇去的摄像机,有明天报纸上的新闻和照片,有遍及全世界的电讯,有刻在历史的名字,有纪念碑,于是,他便在上台讲话时豪爽地认捐一亿港元;于是便有热烈的掌声,就有闪光灯一片耀眼;于是就有一桌桌人在低声议论:这才是实质性的呢。 于是他便感到安然,当然也略有一丝不安:钱是不是捐得太轻易了?于是他下台来坐下了,很谦虚,双手放在身前,但却感到自己很有身份;于是他听到还有人认捐百万,十万,就感到有一种从容的优越;于是他感到有更多的人在注意他,想到用钱买来的知名度;于是他想到自己祖先的贫困和自己坎坷艰辛的发家史;于是他想到嫁女时婚礼的豪华如何惊动了香港;于是他想到为福建故乡捐赠的一亿港元,在那里受到的欢迎使他热泪盈眶,他还看到了故乡的穷困;于是他又想了想自己的财富,有百捐一才是舍得的;于是他又想到钱这东西毕竟是身外物,死后带不走;于是他又想到自己对中国文化、教育、体育的捐款,他希望中国人扬眉吐气;于是他想到中国首脑人物对他的器重,一次又一次接见,这是极高的礼遇;于是,他想到,可以凭借这些优势,在中国大陆捕捉更多的机会,赚更多的钱;于是他想到自己死了要落叶归根,还埋到闽江边的故乡,那里会给他树个纪念碑;于是他想到到八达岭登长城时,如何想捐钱修长城;于是他想到自己文化很浅,把一个个子女送到美国去读硕士、读博士;于是他想到自己还能活多少年,身体怎么样;于是当他从走下讲台时的发热、矜持中轻松过来后,和身旁这位叫黄冬平的大陆小姐交谈时,觉得自己更有脸面。
“迪先生,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笑笑。
“我看过写您的一部长篇传记文学。”
“大陆也登了?”
“好几家刊物都转载了。”
“哦。”钱还是该捐的。
“我很敬佩您。”
“我没做什么……黄小姐,欢迎您以后到香港来玩玩,我邀请您。”
“谢谢,有机会我一定去。”
黄冬平非常乐意接受这邀请,到基金会上班没多少天,她已接到好几个这样的邀请了。一位美籍华人,一位泰国籍华人,都这样热情邀请她。
一个个新认识的人在她眼前叠印,苏兆年隔几日就来找她打乒乓球。薛彩明那微呈红褐的鬈发更常在眼前晃动,殷勤文雅的微笑。
陈晓时来电话了,问:有个讨论会愿不愿去参加?她这才想到他,查了查台历,回答说:我正好有事,没时间去。
下卷:第二部分自己不是早已万念俱灰
父与子完全不一样。
楚新星是散而漫之,放荡不羁;楚同和却是万事认真,一丝不苟。他看着穿着花衣服跷着腿躺在沙发上的楚新星,真不明白:自己一贯注重家教,怎么造出这么个小儿子来。“新星,就要走了,你抓紧时间把胡子刮刮,衣服换换,整洁一些。”他耐心说着。今天,他将去谒见成猛,带楚新星同往。
“我就是这一身。胡子更是我的本色,见上帝也是这样。”楚新星一边喝着咖啡奶,一边翻看着画报,还用蓄留的小黑胡髭轻轻磨蹭着杯子。
楚同和责备地看看儿子,不说了。他从来不发脾气,从来以理服人,即使在家中也是这样。妻子宋琳茹进来了,端庄淑静玉人似的,用很文静的声音说道:“新星,胡子可以不刮,衣服换一身吧,不要穿拖鞋。就是去普通人家做客,也要讲礼仪,尊重人嘛。”楚新星有几秒钟不理会,然后哗地撂下画报,仰头把咖啡奶饮尽,放下二郎腿懒懒地站了起来:“禀父母大人,小子遵命就是了。”趿拉着拖鞋晃悠着走了。
楚同和与妻子相视了一下,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小儿子只有一条像自己:自食其力,绝不要父母一分钱。“年轻人现在太好过了,一点紧张劲都没有。”
“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