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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呢。
哦,周家的后人呢?他们都住在哪里?
黎永问了一句。
李晋看了看他,说,周家绝嗣了。自从前朝大学士周离自杀殉了前朝,周家就断绝了血脉。
黎永喝完了面前的热茶,无所谓的说了一句,哦,还真可惜呢。
他们又说了些别的,周离说自己如今无事可做,有的时候靠给别人算卦为生。李晋虽说是商人,但是他知道,现在的世道还是读书才是正经的出路,他感觉这个黎永有一种无法说出来的感觉,于是神使鬼差的留下他做自己儿子的启蒙老师,让周离住在自己的隔壁,减免了房租。
李晋的妻子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善良而勤劳,当他看见周离拖着一只残手比较笨拙的做饭的时候,她硬是要她儿子的先生到他们家吃饭,这些对她来说,无非是加一双筷子和一个碗的事,而对周离来说,却是很大的好处。
当他端起细白的大米饭的时候才想到,自己仿佛很多年没有吃过一顿有家的感觉的饭了。伴随着咀嚼着的饭菜,周离感觉喉咙深处很酸涩。他有的时候也会想起自己早亡的妻,还有一些过早夭折的爱情。
李晋和他的家人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他心中的权相周离,也曾经拥有一份爱情,不过不被世俗接受就是了。那个人,曾经是他的君上,先朝的郑王子蹊。他用一种近乎盲目的勇气爱上了他们的王朝,也爱上了周离。
周离现在还记得子蹊登基之后站在大郑宫正殿上,身着郑王朝最隆重的礼服充满自信的说,我要让郑重现当日的辉煌。那样的明媚的眼睛,动人的神情让周离曾经因为先王被毒死后沉寂的心再度产生一种豪情。
可是,最后的结局却是,周离想真正控制权力而铤而走险,而子蹊和郑都没有熬过去。他们都过于虚弱了。
不过这些都如同周离这个名字,除了偶尔还被提起之外,已经很快淡忘了。在他们的脑中,那个十四岁就从永嘉走出去的周家的公子周离,已经死在十年前了,死在封王攻破雍京的那一刻了。
春天很快过去,周离教两个孩子读书很认真,管教的却不是很严格。有的时候,李晋会在晚饭的时候和这个先生说上两句什么,也婉转的说了以后要严加管教什么的话,周离听了只是笑着,总是说,孩子还小,孩子还小,李兄家的小公子今年不过六岁,三字经已经背完。孩子终归需要自己的童年。
李晋开始的时候并不反驳,只是有一天在临走的时候对他说,周家的公子当年状元及第,以文章大魁天下的时候不过才十四岁。
李家小儿子很聪明,知道这个时候父亲对先生不满,他扑到周离的怀里,抬起小脸问周离,先生,是不是我背的不好?
周离仿佛透过眼前的孩子看到了那个时候的自己,他只能不断的背书写文章,当别的孩子还在假山上爬上爬下的时候,他必须背诵易经艰涩的文章。后来大一点的时候,每一个灿烂的夏天,那些孩子开始吃冰核只有他听着父亲讲解何为通鉴。
如果他和他的父亲知道那后面的人生,也许他们不会如此急躁。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在他还没有成熟到承受荣耀和权力的时候,却过早的得到了这一切。
周离笑着说,没有,你背的很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聪明的孩子。
那个小孩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父亲远走的背影问,那父亲为什么生气?是因为知道有别的孩子比我更用功吗?
不。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孩子,而且从来就不是个孩子。
周离说完,拿起一小盒松子糖递给了他,并且说,和姐姐一起吃去,她已经在等你了。
那个孩子高兴的拿着东西走远了,他抬头却看见李晋又折了回来。
黎永先生仿佛对周家有些不以为然。
哦,没有。
周离的手拿起那杯冷茶,握住茶杯的手有些苍白,像是寒冷的天气中由于气血不足而致使手脚冰凉。
周家的公子十四岁中状元的时候曾经回乡祭祖,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周演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开了上千坛的状元红。那种坛子都有一人多高,很多人整整醉了三天三夜。
那个时候我也去了。即使年纪小,还不到十岁,可我也记得那种荣耀。
即使改朝换代,可是人们的身份还一如既往。即使有一天我可以富甲天下,但是依然不会拥有那样的荣耀。
所以我希望我的儿子可以。
令公子聪明伶俐,一定不负厚望。
希望如此。
李晋第一次感觉,他和这个先生有些话不投机的感觉。黎永并不反驳他,但是他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让他所有的锐利如同击打在棉花上,软软的。
当他离去的时候,他总是想着黎永握住茶碗的手指,如此的苍白,仿若没有生命一样。
而周离对他的看法很简单,没有谁对谁错的事情,他们只是不是同样的人而已。功名就是这样的奇妙,有人辞官回家乡,有人星夜赶路程。
在夏天终结的时候,连着缠绵二十多天的雨让人们感觉很烦躁。
李晋得到了朝廷的一个消息,新主龙貉要编修前朝的历史,天朝的百官为了前朝末代权相周离的归属争论不休。有的认为周离是郑王子蹊幸臣,应该归为佞幸,可是也有的人说,周离毕竟在雍京破城之日自绝殉国,就冲了这份绝烈和忠诚也不能让他和奸佞之人同为后人诟病。
后来,连永嘉这个小城也为了这件事情而起了波澜。
周离初为相的时候,永嘉周氏祖宅大门外起了汉白玉做的牌楼,面阔三间,上复三顶,高低错落,纵横陈置。上面浮雕五鹤并且有郑的先王御笔亲题的大字“功于名教”,如果这次周离被归为奸佞之人,那么这个牌楼是拆还是不拆。
不过正当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新的封王一纸诏书,说先王遗命把周离归为普通的先朝臣子,归入列传即可。
李晋有的时候会问周离一些问题,出身周家,才华冠绝天下的名相周离为什么会被人归为幸佞?为什么永嘉这些人为了一个牌楼都会争论上很多天?为什么封王的诏书只说明了一个其实本来就是这样的事情?
而这个时候,周离还是端着茶碗不凉不热的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这样的事情经过了一遍,第二遍就不觉得很新奇了。
李晋的妻子梁氏出门淘米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看起来三十左右岁的年纪,皂色衣衫干净整洁,暗隐的华丽。在女人的角度来看,他长的十分俊美,只是他的眼睛在和煦中隐藏的锐利,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栗。
我不喜欢这个人,她暗自对自己说。
那个人问她,家中可有病人,他是江湖郎中,治疗疑难杂症最是在行。
梁氏刚想说没有,可是忽然想起了隔壁的先生左臂似乎已经废了,于是问他,伤筋动骨的看不看。
男人一笑,如绽破冰凌下盛开的雪莲花。
看,怎么不看。只要是疑难杂症都看得。
梁氏仿若受到蛊惑一般,把他领回了家,李晋这些天刚好外出新州进货,家中就只有黎永和两个孩子在。
就这样,周离看到了最不应该看见的人。
很多时候,人们总会想着事情发生就如同天崩地裂一般,可是实际上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发生如同太阳每天在东方升起或者人们平常吃饭一样,其实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李晋打通了很多关系,终于从永嘉的父母官手中买了些周家贮藏二十年的状元红准备过节的时候喝,因为尊重黎永这个先生,所以也送了一坛子给他,周离现在为了晚上正相着准备一些小菜,而同时这些天的天气有些阴,周离拿了一包热盐给受伤的左臂热敷,刚弄好了要穿衣服的时候就听见门外李家的叫他出去,说找了一个郎中回来。
夏天傍晚的阳光带了一种柔和的光彩,周离推开门就看见了站在苹果树下的人,一身皂色的衣衫,如晨星般的眼睛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有半分的退色,一如记忆中的人那般。
是龙泱,那个本应该死去的人活生生的站在周离的面前。
梁氏领了孩子走,临出门地时候还说让他们晚上到李家吃晚饭。
本来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两个人变得很沉默,还是周离后来轻轻叹了口气,道了一声,来了。
是呀,终于找到你了。
是终于等到我了吧。周家祖宅的那些兵,还有永嘉的关防,……
龙泱揽住了周离,扣在怀中。
你知道我一直在永嘉这里等你,而你终于肯出现在这里,我可以理解成你愿意原谅所有的过去吗?
他低低的笑了。
有些话可以说,可是有些话周离不想说。他把衣服的带子系好,笑着说,你来得真是时候,今天是七夕,一起吃个饭吧。
还有酒,这些可是二十年的陈酿状元红,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喝过了,……
很多年后龙泱一直想问周离,那天是真的想和他一起过七夕,还是周离随口说的一个日子,只是为了找一个借口大家喝酒,不过他没有问,他知道,周离一定笑一笑,然后闭口不语。不过他到是问了周离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让周离回心?
这次周离笑得很缥缈。
因为有的时候,当我回头看到你的时候,如同我站在悬崖的顶端看着远山,……
当年那个站在我身后的于桥仿佛又回来了,而我们,只不过又到了生命轮回的开始,一切都是刚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