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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世子虽然有可能会招来将来的额外祸患,但是先授予官职倒是没有问题的——于是,钱弘俶后来在处理幼子的问题时,沿用了当初他在备胎钱惟治身上用过的法子,也就是在嫡子钱惟濬刚满周岁的时候,先不给世子封号,而是先加“镇海军节度副使、检校太保、矜辖两浙土客诸军事”的官职。这一串职位当中,前两个在吴越宗室当中也算寻常,唯有“矜辖两浙土客诸军事”其实是比较要命的,那就意味着可以管辖两浙路一切地方军队和客军的军事指挥权了——当然,实际能不能指挥得动是另外一回事,好歹先占个名分。
钱弘俶在宫中踌躇不定,宫外的朝臣却是丝毫不闲着。元德昭多次上表,请钱弘俶慎重处置,不可做出加速南唐灭亡的布置。吴程则更加功利、直取结果:原本作为吴越老臣、重臣,吴程是不屑于和大王的近侍和得信任的高僧道人结交的,此刻为了说服钱弘俶,吴程居然在反复上奏钱弘俶之外,还私下秘密宴请了如今在大王面前颇受重用的安倍晴明。
……
对是否助周伐唐的问题上,又僵持了两日,钱弘俶也被吴程元德昭一干朝臣烦了两日。宗室各镇没有一个被钱弘俶召回杭州议事,众人也没有上表递到杭州的,似乎老钱家诸位之间都形成了一种默契。
中秋节前一天,宫中的宁静被另一件突发的惨事打破了。
钱弘俶的侧妃之一、进来还算受宠的郑贵妃——便是百家姓“周吴郑王”当中的郑妃了,从后世百家姓的排序,可见此女在钱弘俶诸妃当中地位也算前五名的了——这一日突然下体血崩不止,陷入病危,宫中太医立刻会诊,发现郑妃居然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只是因为此前素来月信不准,所以将近两个月都没有发现异常。
郑妃血流不止,太医紧急处置也没能救回性命,钱弘俶闻讯后立刻赶去时,郑妃虽然还没断气,也已经差不多了。
知道郑妃有孕的时候,钱弘俶心中着实还有些庆幸:安倍晴明给自己的引导修行之法,以及配合地秘药,果然不是盖的,后宫诸妃,也不止孙太真可以怀上。这对于目前子嗣还不多的他来说,终究是一个增加保险系数的好事。
但是,郑妃还没能生下来,仅仅怀孕两月便血崩而亡,让钱弘俶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一样,陷入了巨大的悲痛落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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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只许败不许胜
甘露院,半边还是佛堂,半边已经改作了神道教的神社。木椽空架的鸟居,朴素的神坛,加上一个神坛上面祈降式神装神弄鬼的安倍晴明、周遭以箜篌筚篥奏乐营造气氛的乐手,俨然便是一派日本神社的景象了。
神坛四周,明灭晦暗不定的烛火和松脂火把突然一阵窒息般的压抑,随后火光暴涨。一直远远坐在台子对面观望的钱弘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因为他看到已经逝去的郑妃居然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安倍晴明身后,一个妖娆诡异的身姿,那身段,体态,无一不是微妙微妙,除了面容看得不是非常分明。
“爱妃,可是你还有什么话要对寡人说么?太医都没能查出为何……如果果然是为人所害,寡人为你做主!”
钱弘俶从座榻上撑起身体,彷徨地向前走了几步,可惜一阵水雾烟气大作弥漫,那个影影绰绰地影子便逐渐消失不见了。
郑妃消失之前,钱弘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个女子的倩影如同飘飘欲仙一样向上腾空数尺,随后略一凝滞,便委顿在地。近前看时,只剩一套缭绫的衣装堆在地上,哪里有半分人影?
……
安倍素子穿着一身灰蒙蒙地紧凑舞衣,躲在神坛底下压抑地喘息着,刚才的障眼法,着实让她耗费了不少体力,也算是穷尽了她跟随父亲安倍晴明修行阴阳幻术数年来的最高水平。但是因为钱弘俶就在附近,她纵然疲累欲死也不敢大声,唯恐被发现神坛的机关而穿帮。
正在素子缓气儿的时候,她隐隐听到父亲脚步匆匆走下神坛,对钱弘俶说道:“大王乃是王气逼人、天下至刚至阳,郑妃已然魂归九幽,纵然外臣能够以式神降临之法请得郑妃的魂魄,如果大王靠的太近,依然会魂飞魄散的。”
钱弘俶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颓唐萎靡:“只能远远地看么?连只言片语都不得沟通?”
“请大王恕罪。”
“罢了罢了,此事便算了吧,先生为寡人立功不少,这次却是寡人害了郑妃,心中着实惆怅不已。”
钱弘俶和安倍晴明大略聊了几句,话题居然渐渐转到了如今钱弘俶每日都在盘算的对南唐措施上来。这种话题,安倍晴明自然是不该插嘴的,钱弘俶但有所言,无非是用一句“此事非外臣可知”搪塞一番。
“安倍先生,昨日寡人听宫卫牙军将校言道,似乎先生并非整日都在宫中。却是去哪里游历了么。”
“外臣本意去抱朴道院访友,不过后来偶遇吴相,受邀饮宴了一番。”
“哦,先生与吴程可是旧识么?吴程有什么话要先生说不成。”
“并非旧识,不过是否真的偶遇,外臣不好判断。吴相请外臣赴宴,倒也着实是有些话相谈——吴相对外臣言道,这几日,他会向大王进言关于周伐南唐问题上,我吴越应对的折衷之道。”
“不错,吴程也知道元德昭所言不无道理,要想彻底说服寡人定然不易,所以昨日吴程已经改口了,不求寡人全力进击南唐,而是一旦周军南下,便佯攻进击、诈败撤军。一来不至于唇亡齿寒,二来也不落周人口实,以免将来祸及吴越——如此说来,吴程定然是想要先生也给他帮腔了?”
钱弘俶虽然说着有些气愤,不过安倍晴明的一贯坦白倒是让他不至于真往心里去,有些东西,能不能瞒住,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吴相倒并未让外臣帮着从旁劝说大王,只是希望大王在定计如此施为之后,帮着举荐一些实施此策略的人选。吴相以为,大王应当以中吴军节镇诸军假作协同攻唐,取扬州、泰州等处,但暗令广陵郡王只许败、不许胜。如此既不违背北朝,不留话柄;又不至于使大王威望受损。
如若北朝兵锋疲顿,不适江淮水网,那便继续让广陵郡王中计诈败。如果一两年内周军势如破竹,南唐覆亡已经不可避免,大不了到时候再以镇东军孙节帅为辅、世子殿下为主以两浙土客军兵马西进,夺取江表各州……”
钱弘俶眼前一亮,此前那丝吴程和安倍晴明私下相间的愤怒一下子消散无存。
安倍晴明是无辜的,他不过是不小心被蹲点的吴程逮到了,那次会面本非他蓄谋——何况,安倍晴明一直居住在这宫中甘露院,而且在中土本无熟识之人,又怎么可能和吴程有旧呢?原来的和尚好念经,这句俗语便是说原来之人往往被当地主人信任,因为人们都倾向于觉得远来僧道与本地人之间少有利害纠葛,那么所言的真实性和可靠性肯定要高一些。
至于吴程为什么要曲线说这番话,钱弘俶也可以理解了:因为吴程所言,是绝对不可以在朝堂上摊开来讲的;哪怕是密奏,也怕留下的文字内容被宫中不该知道的人知道。只有这种出己之口、入君之耳的途径,才有可能安全——当然,安倍晴明确实有可能和盘托出,也有可能泄密告密,但是除非安倍晴明和钱弘俶本人禀报,否则的话,无论安倍晴明和谁说,都无法拿出证据取信于人。
“吴程这是看准了寡人不想再让昱儿立功,而是把建功立业的机会留给濬儿和承佑舅甥两个……不过如果真的要诈败受损、污及名望,也确实只有交给昱儿去做最合适了。如果昱儿果真肯做的话,那么他在吴越军中的威望就会进一步下降,前几年中吴军节镇各军取得的胜利威名也可以被抵消掉一些,不得不付出的钱粮兵马损失也可以让昱儿去扛……”
钱弘俶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投石问路计策,正在欣喜,突然想起安倍晴明也是钱惟昱从日本顺路带回来的。虽然不怕安倍晴明会和钱惟昱有什么勾结,但是此刻安倍出卖钱惟昱出卖得这么爽快,不由得让钱弘俶也起了一点戒心:一个人如果对于自己的引路人出卖地很干脆,那么必然没什么节操,将来对于主子的忠诚度也会打上问号。
念及此处,钱弘俶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先生与昱儿也是旧识吧?日本国来访的僧道使团,不也是多靠昱儿的苏州市舶司船队接洽往返的么。先生可否说说昱儿前番去日本国时,见闻如何,日本国国内对他可有看法?”
“回禀大王,广陵郡王当世文宗,自不待言。《汉和字典》此物与其说是为了简化汉字初学,更多却是方便了日本国心向汉化之人的上进之路。此书一出,广陵郡王的文名在日本国可谓是家喻户晓,更在昔年白乐天元微之之上呢。
只是,广陵郡王此人,着实令世人看不懂,按说如此文名被与天下之人,为何还会俗套地追寻财赋铜臭之物呢?可是实际上,广陵郡王在日本国多用汉人巧匠堪舆等人技艺精于日本本国之人,四处堪舆探矿,寻得矿脉后先行贱价购入田庄土地。我日本国又施行名田田堵贸易之法,寻常大名可自行开矿,广陵郡王在日本国大肆私产开矿也有一两年了,此项着实令他在日本国风评受损。”
钱弘俶听了大惊,对于日本国居然没有垄断采矿官营的政策非常诧异。毕竟在中国自从汉武帝之后,就没有这种事情了。钱惟昱每年可以从日本弄回来很多银两铜钱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只不过大多觉得都是靠航海贸易赚的,完全没想到钱惟昱居然可以在日本直接开矿掠夺……
“日本国……居然没有官营铜矿银矿之法的么?不算市舶司日常出入的货易,昱儿在日本国一年获利可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