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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他不知道那天是几号了。懒洋洋地听着街上的声音。这一天就像平常日子一样,街上的声音也是往常听惯了的,但他不知为什么觉得不对头。他奇怪起来,难道他那么容易就忘记了,一切活动会在他房间外面像以前一样照旧进行下去?
底特律的早晨——烟囱丛中不知什么地方小鸟啁啾地叫着,汽笛在响,孩子们懒散地拖着脚步去上学……在伦敦该是中午了,在地中海岸上该是午睡的时刻。在这样的日子,在梭瑚区,他也许会想到泰晤士河上去划船;在维也纳,他也许会想到阿尔卑斯山上去滑雪;在罗马,他也许会想念南方炎热的海滩。现在这一切都似乎很遥远了。他奇怪这些思想并没引起他任何兴趣。格雷文赫斯特、伦敦、欧洲、战争的回忆、他和弗朗西丝的婚姻、在底特律的先穷后富——说来奇怪,它们都只是些依稀隐约的往事。这究竟是否奇怪,他又想,它们现在竟显得这么模糊,这么无足轻重?它们发生过;如斯而已。幕已经落下来了;它们是一出演完了的无聊的戏的一部分。
弗朗西丝……这名字引起任何反应吗?有的——一点痛苦,满心怜悯。他辜负了她,或是她辜负了他,或是出了别的毛病;不管怎么说,总是搞得一塌糊涂,无谓得很,一场空。连孩子也没有,孩子至少可以给你一种幻觉,使你以为自己有一部分没有死而在延续。
如果幕已经落在弗朗西丝身上,那么还剩下什么?什么也没有。当然喽,曾经有过等待着他的命运,他从小就期待着的命运。做一个伟大的外科医生!多么了不起的命运!一个锯骨头、死要钱、拍马屁的家伙——这就是治病救人的医生!
他的眼睛转来转去四下看看房间,看到床旁边桌子上的一面镜子。他伸手把镜子拿了过去,好奇地仔细察看自己。
他完全没料到他的样子会变得那么厉害。他曾经眼看着自己体重不断地减轻,但是在他卧病的短时期中,他的两颊陷下去了,头发更白了,眼睛烧得通红。
他倒了下去,疲倦极了。“用炽烈的、宝石般的火焰燃烧!”连佩特也不过是一个幻影而已……
他的胡思乱想被脚步声打断了。是弗朗西丝来了。当她把他的一杯牛奶放在桌上的时候,他望着她,端详她忧心忡忡的脸,让她把枕头撑在他背后,然后用坚定的声音说:
“有一件事我们得谈谈……我不知道他们对你说了什么,不过我快死了。我是完蛋了——你前面还有整整的一生。我要你跟我离婚,走你自己的路。”
七
他在当地一个医院里医治了好几个星期,等到他能够起床行动,就动身到格雷文赫斯特的卡利多疗养院去了。他是“回老家去”,这样一来他生命的讽刺就完成了。
在火车站上,弗朗西丝在匆忙的人群中站在他身旁,一个红帽子在给他搬行李。他向车站四下里望望。他心里想:这就是底特律——新兴的美国的心脏。又是一年,又是一个好梦,付诸流水了。
弗朗西丝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臂。她曾经恳求跟他走,但是他倔强地坚持着他一成不变的见解:他快死了,他们一定要离婚,她一定可以找到新的生活。
现在一刀两断对于双方都最好。她起先发愣,然后气恼,最后认输。她的忠诚和爱情都大声地抗辩了。不管他们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跟他在一起,竭尽她微薄的力量来帮助他,至于将来怎样可以听其自然。但是对她所有的恳求,他都冷静地回答:“这样没有什么意义。你前面还有整整的一生。我决不再浪费你的生命。除非你同意跟我离婚,我就不到疗养院去。”这样一来使她毫无办法了。
现在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了,她竭力想找话说,想怎样才能挽回从他们手中溜走的一切。
他低下头来吻她。“再会吧……亲爱的,言语不能形容的苏格兰人,”他温柔地说。“回爱丁堡去——你在那儿一定会快乐一些。把东西都卖掉,回去……”他转过身去,然后沿着月台走开了。
在多伦多,第二天早晨,他的父母在车站等着他,准备送他去格雷文赫斯特。他父亲苍老了一些,背有点儿驼;伸出手来,手指直发抖。他母亲刚毅而骄傲的脸上带着非常痛苦的表情。他们一起上了火车到安大略北部去,母亲坐在他身旁。
《手术刀就是武器——白求恩传》第一部分第一部 死与生(9)
火车驶过顿河的时候,他沉默地凝视着丛林、棕色的田野、城边上最后几座房子。有一次他母亲用衰老的眼睛朝他看着,问道:“诺尔曼,你感到很痛苦吗?”他摇摇头。不,并不是那种痛苦。
田野里呈现出小块的沙地,接着是直挺挺的绿色松树,低山上露出的岩石,马斯科卡群湖的最初几个手指形的湖泊,最后是格雷文赫斯特。
他们开着汽车从镇上穿过,经过了他从前在里面听父亲讲道的那个小教堂,到那些顶上布满岩石的山里去。离开市镇几分钟以后,他们掉转方向朝着湖开,经过一条煤渣路,在两排收拾得很整齐的松树中间开进了疗养院。
在医院里,他穿着粗布的病人衣服躺在床上,母亲在床旁边低下头来祈祷,两眼泪汪汪的,他温柔地抓住她的手。“不要这样,妈妈,”他说,“不需要祈祷和眼泪。我没有什么遗憾。我已经厌倦了。在这以后无论什么也都没意思了……”
八
他已经和世界断绝关系了,但是特鲁多疗养院来的一封信改变了他的治疗过程。
在底特律的时候,他最初的意思是要去设在纽约州萨兰纳克湖的特鲁多疗养院。可是当时那儿没有空的床位。现在,他到达格雷文赫斯特一个月以后,从萨兰纳克湖来的信通知他可以马上入院。
萨兰纳克湖疗养院是北美疗养疗法的伟大倡导者爱德华·利文斯通·特鲁多创办的,在整个医学界很受器重。白求恩虽然有厌倦的、听天由命的心情,还是决定换个地方。
他在12月16日到了特鲁多疗养院。建筑物上的冬青花环给疗养院添了一点圣诞节的气氛。他再一次接受了例行的检查,安静地忍受了所有的化验。他对自己的爱克斯光照片发生了兴趣。他阅读,写信,一连几个小时躺着思索。他不焦急,不抱什么希望,也不害怕。他表现出一副无动于衷的冷静的神情,但却设法使疗养院的规矩迁就他自己的脾气,而不管护士怎么说。他卧床的时候,头上戴一顶自己带来的旧草帽。准许他起床以后,他穿着睡衣在走廊里蹓跶。等到他搬到疗养院在皮斯格山坡上一座叫做“草原”的单幢住所去时,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在那微型城市的小天地里,医疗图表底下写着1927年1月。每座单幢住所里的病人早上醒来,他们的呼吸把空气呵成云雾一般。医生们走过一长溜红晕的脸前,散布着乐观的空气。创办人特鲁多的铜像守卫着大门,在他没有视觉的眼睛前面,新的病人进来,旧的病人出去。同时在那座叫做“草原”的单幢住所里,四个没有什么指望的男子,结束了他们人生的旅程,他们在一起无话不谈,渐渐熟悉了彼此心灵深处的思想。
白求恩(左一)和他的病友们。
四个人,其中三个是医生,都患着不治的肺结核,他们对于把他们送上死路的病都很有知识,都熟悉每小时、每天、每周出现的预告最后灭亡的时间和方式的种种症状。在二百二十五平方英尺的空间里,在黄松木的板壁之间,放着四张病床,放得可以让他们充分利用三面的门窗和第四面通到一个很小的洗澡间的门道。房子外面风越刮越大、雪越堆越高的时候,他们那儿就变成一个阴森森的世界,他们熟悉各人咳嗽时特有的音调,以及各人特有的爱好、痛苦、习惯、惊醒和噩梦。
其中一个是B大夫①,美国南方人,他有浅色的头发、蓝眼睛、漂亮的脸、亲切愉快的笑容。一个是林肯·费希尔大夫,生在密执安州,长在美国东北部,黝黑、年轻、热烈、敏锐。一个是李南,中国人,小个儿,有礼貌、很友好。还有白求恩,他很快地打量了他们一下,马上就喜欢他们,现在也加入了他们那种一分钟也不间断的亲密的关系。
①B大夫请求不要发表他的名字。——原注
特鲁多的医生们规定他们每个人都必须睡眠、休息和安静。而他们对于如何消磨他们剩下的日子却有一套自己的主张。他们通过几个护理员建立了一个和外界来往的“地下组织”,通过这个“地下组织”偷偷地买进烈性酒、食物和任何他们中意的东西。他们藐视黑夜和白天的天然界线,往往在别的单幢住所熄灯以后,就挤进洗澡间,整夜玩一种叫做“俄国银行”的纸牌戏,用一件睡衣挡住唯一的小窗户,免得灯光泄漏他们的秘密。他们喜欢音乐,一连几个小时听一架“合法的”留声机。他们最喜欢的唱片是《孤独的路》,反来复去地听了又听。他们有一个秘密的“食品橱”,从那里面拿出东西来做小吃,那些小吃是医院当局不会容许他们吃的。有时他们请别的病人来参加他们愉快的聚会。他们如果有一夜玩得很晚,第二天就睡大觉。他们无止无休地谈论人生、肺结核、书籍。为了将来着想,他们以一种“科学的超然态度”——真正的或假装的——画了一张表格,上面记着每人预料要死的日期。
他们的这种心情反映在一套壁画里,那是白求恩在另外三个人很有兴趣地在旁看着的时候画在墙上的。他把这套壁画题名为:《一个肺结核患者的历程:一幕九场的痛苦的戏剧》。这出直观“戏剧”包含有九幅寓言画,表现了他一生从摇篮到坟墓的各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