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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加拿大国徽。——译注
白求恩身穿制服。
那个西班牙医生看了看这身制服。从他的态度可以看出,这身制服和穿这身制服的人刚才递过来的训令一样弄得他莫名其妙。他把证件递了回去,敬了个礼,说道:“请,队长。”同时伸出胳臂来表示他们可以开始了。
在随风摇晃的树下,担架员们抬来了更多的伤亡人员,头顶上子弹呼啸着飞过去,脚底下伤员们在呻吟,他们开始了……
队长在一排伤亡人员中的第一个战士身旁跪了下去。他仔细看着他的脸。痛苦扭歪了他的面貌,但是正是那痛苦表明了他负伤的身体里生命的顽强力量。队长拍拍这战士的胳臂,接着又往前走去。
下面一个人已不再是负着伤的了,他已经死了。他的脸上显出了他临死时悲愤的寂寞神情。队长曾见过许多死者的脸,但是从没见过像这样带着责备的表情的脸。他解开这战士的衬衣,松开的他的裤子。“伤并不重,但是出血过多,”他低声地说。
他又站了起来,沿着那排伤员继续向前走,迅速地进行检查并作出决定。对有些伤员,他说些鼓励的话;他们不懂他的话,但是懂他的意思,因而像孩子般自然地露出了笑容。在其他人旁边,他点点头,对他的高个儿的、沉默的同伴说:“这一个……”
在检查了所有的伤员以后,他朝着一个盖着一件上衣的静卧的人体走了回去。他弯着一个膝盖跪了下去,轻轻地扶起那个人的头——但是当他看到脸的时候,发现原来不是一个成人的脸;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的脸,在乱蓬蓬的黑色短头发下甚至在月光中也显得苍白的脸。队长把脸看得很清楚:嘴唇松弛,两颊下陷,皮肤冷湿,眼睛由于极度的疲惫而半闭着。他的脸上没有认人的表情,没有恐惧,没有希望。“严重的休克,”队长轻轻地说,“我们就从他开始……”
子弹的黄蜂般的呼啸声突然淹没在一种更深沉的音响里:一颗炮弹的哀鸣声。躺在地上的战士们倾听着;护理员们扑倒下去,手蒙着耳朵。哀鸣声拖得很长。接着是像撕裂帆布似的不自然的噪音,随后又是爆炸声,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的闪光,地面在震动,树木在摇晃。队长抱着的小伙子在呻吟,无力地抓住肚子。他肚子里的雷鸣像他耳朵里的喧闹一样使他忍受不了。痛苦使他从昏迷中暂时苏醒了过来。他仰脸望着那个花白头发的陌生人,也许除了那紧压住他的眼球的夜晚和黑暗以外,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仍然竭力想看一眼他模糊记得的东西。
队长把那耷拉着的头轻轻地放在地上。护理员打旁边匆匆忙忙地经过,爆炸的回声消失了,这时他用敏捷的手开始工作起来。人一下撕破了那小伙子的短上衣,卷起衬衣袖子,迅速地在露出的前臂上摸索。“现在准备好了。”他讲话时没抬起头来,但是他的高个儿同伴就在他旁边,递给他一根一头安有发亮的针的细橡皮管。队长的手指在松弛的肌肉里找到了静脉,并顺着它摸到臂肘的弯曲部分。月亮自然不能代替手术室的弧光灯,但是队长的手指熟悉战士的逐渐衰弱的生命线,针刺进去只会带来一种仁慈的疼痛。
又有一颗炮弹飞过去的声音,这次来得更近更清晰,在这一颗爆炸以前跟着又来了一颗。敌人正在搜寻目标,正在把炮火网更逼近政府军的防线。但是现在没有时间来估计什么危险。在皇家花园里一股接着一股像喷泉似的橘红色明亮火光中,队长用橡皮膏把针粘在那胳臂上,站了起来,并用手顺着管子摸到他的同伴拿着的短粗瓶子。“好,我来拿着,”他说,“你从车里再取几瓶出来。”
他现在站直了,光着头,一脸沉思的样子,完全不理会乒乒乓乓射进树林里的子弹、闪光、混乱、喊声、从身边匆匆走过的医官的警告、蹂躏夜晚的炮弹、深入他的骨髓的隆隆炮声。他把瓶子举在那年轻的战士的身体上面,走到他头那边去,以便用自己的身体来隔开那瓶子和有子弹飞来的前线。
《手术刀就是武器——白求恩传》第二部分第三部 敌人——法西斯主义(3)
那是一个普通的瓶子,但是盛着一种宝贵的液体。血液!深色的,神秘的,流动的。血液——可输给任何人的血型,仍然像在活着的输血者的血管里一样又浓又粘,它能够起死回生,包含有一二十个世纪以来探求知识的人们所积累的经验、牺牲和热望。在这个炮声震天的战场上,自从美狄亚①用魔术的那个神话时代以来的所有教科书、探索、错误、修正、科学上证实的东西——这一切都盛在一个短粗的玻璃瓶子里。
①美狄亚,希腊神话中的女妖,善魔术。——译注
就在一阵齐发的炮弹从德国大炮的炮膛里飞越过伤兵站炸开时,队长却把温暖的血液——从一个无名的马德里人的热情的血管里来的——第一次输进了他脚下垂死的战士的出血过多的血管里。
他小心地慢慢放松了管子上的夹子。那小伙子已经快死了。在他受伤以后又从无人地带拖回来的几小时里,生死之间的朦胧状态已经渗入他的器官。他浑身发抖,牙齿打战。
队长把夹子完全松开了。现在血液畅流着,而奇迹就快发生了。这奇迹队长以前曾看到过好多次,但是每次总觉得新鲜:好像一朵枯萎的花重新放出了色彩鲜艳的花瓣。
那小伙子动了一下。他的牙齿不再打战了。他的头开始活动起来。他睁开了眼睛,起先呆呆地,随后就挣扎着开始思索。但是这仅仅是开始。队长扔开空了的瓶子,准备着第二瓶。过一会儿,在第二瓶以后,奇迹就完成了。那小伙子露出了笑容;队长虽然看不见,却知道他脸上的血色已经恢复,他的湿冷的皮肤再过几分钟就会重新温暖起来,把他的伤口治疗好以后他会活下去的。
“很好,很好,”队长高兴地说。他点了一支香烟,放进那战士的嘴里。那战士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谢谢,”他愉快地轻声说,而队长已经不见了。
一连三十分钟,队长在伤员中来回走动,指挥着救护站的医生,拒绝听信教科书上说的那些死亡征象。他不断地给最严重的伤员输血,高高地举着瓶子,用他的宽肩膀挡在瓶子和敌人中间,他切开静脉让伤员承受能以神秘的作用起死回生的带咸味的液体。旅行车里的容器终于空了。现在已经无血可输了,但是,在一小时前冲出战壕去从摩尔人和德国人手中夺取据点的人们当中,十二个本来会死去的人现在还活着,这十二个共和国的战士到达医院的时候脸上会带着笑容,他们会记得这个树下的夜晚,记得这个头发灰白的人的沉思的脸,以及他的一瓶瓶神秘的血液。
“没有了吗?”那西班牙医生跟着队长到了旅行车旁边。“没有了吗?”他问。
队长一面把车后面的门关紧,一面摇摇头。他打手势表示他一定得回城里去取一批新的血浆来。他说着话挥着手的时候,一群护理员和轻伤的战士把他围住了。
那西班牙医生举起拳头行了一个共和国的敬礼。他严肃而特别认真地讲着西班牙话,仿佛要用他那种强烈的感情来消除语言的隔阂:“阿尔瓦拉兹·鲁兹大夫①。万分感谢。”
①这是一个假名。——原注
那加拿大医生站得直挺挺的,他的拳头也举了起来。“我是诺尔曼·白求恩大夫。我的朋友,黑曾·塞斯。应该由我们来感谢你们。”
在突然的沉默之中,在他们相逢的这个混杂着痛苦与死亡的炮火弥天的战区,加拿大人和西班牙人面面相觑,心里洋溢着双方都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感情。接着,一个战士指着旅行车上的字样,那是在附近的火焰的亮光中可以看得清的:西班牙加拿大输血处。
他大声喊了出来:“输血万岁!”
那排伤员中响起了一阵欢呼声:“万岁!”
“加拿大万岁!”
“万岁!”
一个细小的声音微弱地插进了这低音合唱。“我万岁!”大家都转过头去。那是第一个接受输血的小伙子的声音。他撑着一只臂肘坐了起来,向前伸出另一只手,他的眼睛在天真的脸上闪闪发光。“我万岁!”他高呼着。
一阵笑声;他们大家都明白了。
“万岁!”他们高呼着。为了他们自己,为了这些从国外来的陌生人,为了西班牙,为了全世界。
1936年12月23日的早晨,消息在皇家别墅的战壕里传开了:从海外某处来了一个朋友,给共和国的战士们带来了一种奇迹。
明天,这消息就会广播到整个马德里,传到特鲁尔、瓜达拉加拉、巴伦西亚和所有的路线,①传给在焦虑中等待着儿子和丈夫的妇女,最后越过西班牙国境,传给全世界。
①特鲁尔在马德里东面;瓜达拉加拉在马德里东北面;巴伦西亚是西班牙东部的海港。——译注
自从人类学会了残杀自己的弟兄以来,第一次有一个人出现在战场上来扭转历史——来输血,不是来制造流血。
二十四
11月3日,一个寒冷阴雨的早晨,他到达马德里,在电话大楼正对面的旅馆登了记。在休息室里,他遇见了一个和颜悦色的、金色头发的人,那人介绍自己是亨宁·索伦森,《新联邦》和《加拿大论坛》①的驻马德里记者。
①反映联邦合作同盟的观点的一家报纸和一个杂志。——原注
白求恩在马德里。
在旅馆外面,士兵三三两两地在街上巡逻。所有通到城里的街道都设有障碍物。白求恩问索伦森形势是否真像他在巴伦西亚听说的那样坏。
“那样坏,也可以说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