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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在寨安息,刘广说计道:“此人既与我有亲,何不写封信去,以理劝他?”希真笑道:“你看得伏他这般容易!此人义烈,不减云天彪。我想收伏他 ,好歹要片心血。我有一计,须如此如此。”刘广道:“此计太险,恐行不得。”希真道:“不妨,我算得他定,正好在他身上用。”便传齐众将,将前半截的计说了。众将都依令去行。
次日,祝永清对两个团练道:“我这虎铃阵,有好几番变化。我料陈希真被我胜了一阵,他必不防我再用此阵,我却偏要重用一回。不必定要诈败 ,只须交战浓酣,汝等便分兵钳他的后队。只怕那厮们会用燕尾阵,却也难胜。今日阵上,汝等看我的画戟为号:那厮们如不用燕尾,我把画戟一摆,你们只顾把虎铃抄去;我若不摆,切不可胡乱,只去阵后作奇兵伏着,接我的正兵。他若识破不追,我无大胜,亦无大败。”商量定了。
两家各饱餐战饭,一齐合阵。永清点了一千二百人,希真仍是一千五百人。两阵对圆,希真全装结束,挺丈八蛇矛出马 ,大叫:“请对面阵主答话!”只见两面盘金白绣旗开处,祝永清立马阵前。亭亭一表,希真暗暗喝彩。希真横矛马上,欠身问道:“祝将军,你莫非是风云庄云威老相公的令外孙祝玉山么?”永清道:“然也。你既知我名,为何不降?”希真道:“我久闻将军大名,正要并个你死我活。斗你不过,降你未迟。”永清怒道:“你这厮莫非就是陈希真?”希真笑道:“上有皇天,下有后土,不敢相欺,老夫便是。”永清大怒道:“你这厮,朝廷有何负你,你敢背叛?”希真笑道:“朝廷怎样待得你好,你这般帮他?”永清大怒,骂道:“杀你这没良心的贼子!”把画戟往后一摆,直冲过来。希真唏唏笑道:“哥儿,老夫正要请教你的武艺。”交马战了十余合,不分胜负。希真道:“且住,我有
话说。”二人各收住兵器。永清道:“你有甚话?”希真道:“上覆将军:希真也是朝廷赤子,戴发含齿的人,实因奸臣逼迫,无处容身,到此避难,须不比梁山上宋江,有口无心。望将军开一线之路,哀矜则个。”永清道:“好汉,我前你须使不得乖觉。你既自己明白,何不归顺?不肯,便快把首级与我带去。”希真骂道:“你这厮颠倒不识好歹,看矛!”又战了十余合,希真拨马回阵。永清忖道:“这厮并未输,为何就走?莫非是计,不可追他。”只见刘麒出马,又战了十余合,又拨马便回。苟桓又来厮杀,范成龙亦出马夹攻,苟桓便回。永清忖道:“这厮们武艺又不平常,却为何不肯力战,莫非要溜我乏?”只听得本阵一片锣响,永清忙撒了范成龙就回。这边范成龙也不追赶。
永清回阵,问押阵官道:“何故鸣金?”押阵官道:“后队来报,左首林子里有猿臂寨旗号,恐有埋伏,故请将军回来。”永清道:“既这般说 ,且把阵脚扎定,防他冲突,待二位团练将军动静。”说不了,一骑马飞来报道:“两位团练抄进去,都失陷在贼兵的阵后了,六百人马一个都出不来。”永清大惊,忙传令后队先退,自己在阵上断后,缓缓收兵。那知希真并不追赶,却在阵前大吹大擂,吹打着那《将军得胜令》,明明是送他归营。永清兵马退远,希真方才收兵。永清道:“这厮为何不追?”正走着,左首林子里战鼓大起,喊声大振,一派旌旗蜂拥杀出。永清拍马前来迎战,只见那彪伏兵,杀到一望之地,摆下队伍,齐齐立着,却不杀上来。军前大将乃是刘麒、苟桓,竖起一面大白旗,上面大书八个字道:“陈希真义释祝防御!”永清看见,又惊又怒,欲待上前厮杀,又恐中了计,只得回营。却安然无事,半个兵马都不失悮。永清叹道:“我一时负气,魏虎臣面前夸下海口,不料陈希真果然利害。他明明得了胜,却不肯杀过来厮逼,这不过是要招致我。希真,希真,你枉自用了心计!虽承你爱我,要我祝永清降你,除非海枯石烂。如今折了两员团练,六百多人马,怎好回去见总管?不料我祝永清死于此地。除非用这一条计,看他何如。只是他见利不动怎么处?”——看官,原来陈希真用那燕尾阵,恐祝永清识得,不来上钩,特将连环一字露头,待他虎铃抄来,却都兜入燕尾。那里面自有刘慧娘相机施行,一个个都生擒活捉了,不曾走脱半个,叫做:皮笊篱下豆儿锅,一捞一个罄净。阵里的玄妙,只有希真、慧娘二人识得,其余都是依计行事。永清竟被他瞒过。——那祝永清十分纳闷,心中想道:“就用这计,即被他识破,我也无害,况他正小觑我。我正好乘他不防备,攻进去。”当时传令,教各营预备,明日辰牌拔寨都退。又叫那四个提辖,都与了锦囊密计。
当夜永清闷闷不乐,灯下披甲观书。忽一牙将来报道:“两位团练,同六百军士,都回来了。在辕门外候令。”永清惊道:“怎得回来?快唤他两个进来,叫众将都在辕门外候着。”永清当即传云板升帐 ,只见谢德、娄熊背剪着进来,伏地请罪。永清忙下帐来,亲解其缚,扶起道:“非干二位将军不勇,皆我不识阵法之故也。”问起如何得归,谢德、娄熊道:“说起羞杀人!被他擒去,并不伤害,反用酒肉款待,一切军器马匹盔甲都送还,不知是什么意思。又有书信一封呈上。”永清道:“书且慢将出来,且把那些军士都点扎归伍。”永清都亲自过目看了,退了帐,特唤谢德、娄熊问道:“怎地被他活擒?”二人道:“奉令抄到他阵后,只见两行疏疏朗朗的人马,侧斜列着。小将们看得不在眼上,便冲杀进去。他忽地卷了过来,里面无数人马,重重叠叠,都是门户。小将们眼都花了,地下绊马索绷满,无一个立得住脚,都被他捉了去。”永清听罢,叹服道:“此人的才学十倍于我,可惜朝廷不知,这厮心肠也忒变得恶。”便取那信来看,上面写道:“避难罪人陈希真致书于防御大英雄祝将军麾下;窃念希真系出名门,授京畿南营提辖,征讨西夏,亦获功绩。草木有心,何至背恩着此。无奈权臣煽威,四海虽大,无希真立锥之地,若不为瓦全,则先人血食,由我而斩,罪戾滋重。夏四月,道出风云庄,得瞻令外祖子仪世叔,并见将军所书《洛神赋》,心醉神驰者数月。”永清看到这段,却吃一惊。再看道:“令外祖谆谆训迪,言犹在耳。今万不得已,伏处草莽,苟延残喘,未敢忘朝廷累世厚恩,效宋江之为也。将军过听,兴师问罪,希真不敢与将军抗。且希真非不能为宋江之所为也,假使将军之主帅魏虎臣,亲统大军,辱临敝寨,非希真狂诞,当使其匹马不还。今欲保全首领,不得已惊侮部曲,敬归麾下,敢谢万死。希真虎口残魂,不足为将军用武也,惟望将军哀悯鉴察,速赐解围,则再生之德,无任感激。倘得奸佞伏诛,罪人无辜,侍教有日。天日在上,希真心口不符,愿他日肉腐平原,血膏斧锧。书不尽言。陈希真哀鸣顿首。”
永清看毕,暗想道:“这厮也到过外祖家。”又把那信看了几回,心中侧然。忽然大怒,骂道:“这厮欺吾太甚!”把信与诸将看了,对众人道:“这贼明是买服我。”便传令点一千二百人马去幼寨 ,叫那两个团练看守本营,四个提辖分六百人接应。吩咐道:“如见火起,并力进攻。他追来,须如此如此。”把以先锦囊都收回了。已是三更天气,自己引六百人,衔枚勒马,竟袭陈希真左营。只见三座营里,灯火照天,便喝令拔起鹿角,呐喊一声杀入去,却是个空寨。
永清知有准备,便把兵马约退。忽然号炮震天,火把齐明,漫山遍野兵马杀来。永清传令道:“按队收兵,乱动者立斩!”压定人马 ,那六百人并不惊惶,缓缓而退。只听得敌兵大叫道:“主将有令:祝永清由他自去,谁敢惊坏了他,军法从事!”永清又羞又怒,拍回马大叫道:“陈希真好男子,出来与我战三百回合!”由你喊破喉,没人睬你,那敌军只顾自己呐喊。永清气坏了,只得回兵,那四个提辖已来接应。永清回头看那陈希真的兵马,好似两条火龙一般,卷入营去,并不来追。永清叹道:“陈希真真大将之才也,可惜,可惜。”回到营里暗想道:“我本不去杀他,只道他不备防,得一胜仗,便好回兵。却又吃他料着,又不肯追上来。他这般多谋,只软困我,怎生赢得?这厮既发此信,必然不肯出战,如何死守得过?”坐坐想想,天已明了。忽报魏总管处有差官到,与差去的人同来。永清连忙接进。
那差官将着官兵的犒赏等物,并赐与永清大红战袍一件,又慰劳信一封,上写着:“汝初出阵,便大败贼徒 ,斩获颇多,本帅甚慰,现在记汝之功。陈希真、刘广能生获更好。荡灭之后,且勿旋凯,青云山强寇跳梁,汝可以得胜兵进剿。功成之后,一并从优保举。”等语。永清设酒款待差官。那差官动问近日军情,永清道:“方才去劫他的营,吃他知觉了,不能取胜。”差官道:“总管相公日日盼望捷音,将军切勿怠慢。”永清道:“陈希真那厮,尚有尺寸可取,吾欲用缓功收伏他。”便修了谢赏禀封,内并称述“陈希真才有可取,心肯归顺,杀之可惜,意欲招安”等语。那差官少不得要需索好看钱,各项开销,永清只得竭力发付与他。差官去后,永清料希真必不出战,想了一想,只得写了一封信,差人送去希真营里。
希真闻知永清差人来下书,便恭敬迎接,厚待来使。看那书之意,乃是写着“朝廷之恩必不可负,君臣之节必不可亏 ,祖宗之名必不可辱,窃据之事必不可为。如肯革面投诚,必有自新之路”等语。真是写得恳恳切切,言言珠琼,字字龙蛇。信后面又批了数行云:“永清受命征讨,有进之义,无退之辱。军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