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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小传 作者:周汝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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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四邻(注:如满洲诗人塞尔赫的《八艺咏》,说平郎中弼侯:〃清影常书白练裙,折钗画沙屋漏痕,举觞狂叫惊四邻。〃即其类也。),于是更倾数杯,浮以大白,而酒痕墨沈,谈风口沫,一时俱落于纸上……   

  他大致就是这样地作画题诗的一位艺术家。这样的八旗人艺术家,在当时颇有例证(注:可参看周汝昌《红楼梦新证》增订本89页所引甘道渊、恒益亭等旗人行径事迹。按给这一类诗人、艺匠作出最好的概括描写的,当属郑板桥(他是最喜欢和八旗高人逸士交朋友的一位〃怪人〃)的《音布》诗,其全篇云:〃昔予老友音五哥,书法峭崛含阿那(nuo;阿那即婀娜);笔锋下插九地裂,精气上与云霄摩;陶颜铸柳近欧薛,排黄铄蔡凌颠坡;墨汁长倾四五斗,残豪(毫)可载数骆驼;时时作草恣怪变,江翻龙怒鱼腾梭。与予饮酒意静重,讨论人物无偏陂;众人皆言酒失大,予执不信嗔伪讹;大致萧萧足风范,细端琐碎宁为苛。乡里小儿暴得志,好论家世谈甲科;音生不顾辄嚏唾,至亲戚属相矛戈;逾老逾穷逾怫鬱,屡颠屡仆成蹉跎:革去秀才充骑卒,老兵健校相遮罗;群呼先生拜于地,坌酒大肉排青莎;音生瞪目大欢笑,狂鲸一吸空千波;醉来索笔索纸墨,一挥百幅成江河!群争众夺若拱璧,无知反得珍爱多。昨遇老兵剧穷饿,颇以卖字温釜锅;谈及音生旧时事,顿足叹恨双涕沱!天与才人好花样,如此行状应不磨。嗟予作诗非写怨,前贤逝矣将如何!世上才华亦不尽,慎勿咤叱为么魔;此等自非公辅器,山林点缀云霞窝;泰岱嵩华自五岳,岂无别岭高嵯峨?大书卷帙告诸世,书罢茫茫发浩歌!〃音布,字闻远,满洲人,死时也是〃柳板棺材盖破祛,纸钱萧淡挂荩С怠āV辈秽次忠徊苎┣邸4说刃凑眨诶斫獠苎┣壑耍钣杏≈ぜ壑担羁杀蟆#ㄓ秩纭短戾肱嘉拧匪堑男焱耍赌纸窕啊匪堑某禄浮材谖窀恕常钥刹慰矗癫环币#!  �

  和绘事有关的另外一点,还应该注意到张宜泉的那一首《题芹溪居士》诗。其全篇如下:   

  爱将笔墨逞风流,庐结西郊别样幽。   

  门外山川供绘画,堂前花鸟入吟讴。   

  羹调未羡青莲宠,苑召难忘(平声)立本羞。   

  借问古来谁得似?野心应被白云留!(注:凡张宜泉诗皆见《春柳堂诗稿》。前后不一一备注。又所引诗第六句〃立本〃原刊本作〃本立〃,系误倒。)   

  这首诗乍一看来不见得有什么大好处,而实际由浅入深,层层逼进,直到逼出最后结穴的主旨来为止:这是很会写诗的人的手法。诗意先从〃笔墨〃总纲而引起〃诗〃〃画〃两大主题,然后派衍,分笔合写,双管齐下;中用唐代李白诗人和阎立本画家两人的故事作比:李白、阎立本,以他们的稀世的天才艺术成就,为皇帝、贵妃作〃供奉〃〃应制〃等作品,或则暂得宠幸,旋遭迫害,或则未有〃荣耀〃,先得耻辱(注:《旧唐书》卷七十七《阎立德传》附立本传:〃太宗尝与侍臣学士泛舟于春苑,池中有异鸟,随波容与,太宗击赏,……召立本,令写焉。时阁外传呼'画师阎立本!'时已为主爵郎中,奔走流汗,俯伏池侧,手挥丹粉,瞻望座宾,不胜愧赧!退诫其子曰:'吾少好读书,……唯以丹青见知,躬厮役之务,辱莫大焉!汝宜深戒,勿习此末技。'〃),总之,给封建统治者效劳服务的艺术家们,是不会有什么好出路好收局的。而雪芹则不甘心去上这个当。   

  因此,有的研究者根据〃苑召〃的话,而疑心当时皇家画院曾来召聘曹雪芹,而为雪芹拒绝。   

  关于这点,当然还无法作出绝对肯定或否定的推断。张宜泉的诗,原是诗画二者平列并举的;一方面,我们既不能因有〃羹调未羡青莲宠〃的话而推断雪芹会有被引入宫廷作〃应制诗人〃的可能(当时也并无这样的制度或事例),好像就难以说惟独〃苑召〃一句却有所实指;而另一方面,诗家也可以因有一事,而配入一事,虚实互见,这种写法,也非罕例。如果事出无因,似乎张宜泉就不会单单想到这一层,并把它写为诗句的主要内容。我们也可以设想,当时皇子、王公们要招请画师墨客的风气很盛,有人曾想到雪芹,要荐引他去,则不无可能(注:诸皇子王公家的画师墨客、文士诗家的例子,可举先客于慎郡王府、后客于平郡王府的朱文震,客于宁郡王府数十年的汪苍霖(工诗善书,和敦敏、敦诚弟兄深交,有可能和曹雪芹熟识),客于康亲王府的袁古香,客于冰玉主人(怡亲王弘晓)府十余年的张尧峰(和明义有交谊)等人。此种人士中也包括八旗人,如礼亲王府延为记室的汪松,是佐领;在如意馆供奉的唐岱,是内务府人。唐岱,字静岩,满洲籍,工山水,为乾隆所赏识,著有《绘事发微》。),由此也会辗转牵引而引起皇家如意馆的注意而加以招致。   

  不管怎样,反正雪芹像是坚决拒绝过这类的事情。这种拒绝,我想和敦敏题画石时所说的〃傲骨〃,恐怕也可合看,大可消息。因此,张宜泉也赞叹雪芹的品格骨气,说:古来的李白和阎立本,在这一点上也比不起你;你为什么这样鄙弃富贵、视如敝屣,而甘愿在此山村受这等贫苦呢?恐怕是山中的白云,适合你的野性狂情,故而贪恋不肯离去的吧(注:张宜泉诗末句本暗用《宋史》魏野传,野工诗,放达,后被征,拒不出仕,对使者说:〃野心已被山中白云留住矣。〃野,自称名也,但诗家往往活用原语,作泛义,可不拘看。)。   

  这正是曹雪芹的令人敬佩爱重的高贵品质的一面。   

  曹雪芹在山村中,穷得可以,食粥,卖画,已如上述。偶然好友敦氏兄弟从城里特意跑来看他,他也没有足够款待客人的能力,还要靠〃司业青钱留客醉〃像唐代的郑广文先生一样,穷得无钱买酒,要靠苏司业〃时时乞〔去声,借给〕酒钱〃(注:杜甫《戏呈郑广文(度)兼呈苏司业(源明)》诗。唯敦诚原句以〃司业〃指谁,意见尚不一致。今只按杜诗原意解释。)。可见雪芹的生计,朋辈尽知,有的时亦加以接济。这也算是他的〃收入〃来源之一。   

  敦诚的诗,有两句也极堪注意:〃阿谁肯与猪肝食?日望西山餐暮霞!〃(注:餐霞本是道家修炼的典故,此处借写穷饿。)这也是写雪芹的贫况,但是诗中独用闵仲叔和安邑令的典(注:事见《后汉书·周黄徐姜申屠列传·序》。),必非泛泛无故之语。疑心此诗并非只是慨叹如今无有敬士济贫的地方官,而实是说该管的官府对雪芹还颇有凌逼之事(因为他是有罪抄家的人,还有被注意监视和被寻衅的可能),不过那语式极为婉蓄罢了(敦氏弟兄的诗大都如此;而涉及雪芹的诗,措词就更觉隐约含糊,看得出是有所避忌、深为谨慎的意思)。如系这样,那么雪芹的傲骨才更为突出,不为统治爪牙所屈伏,所以诗中才又有〃步兵白眼向人斜〃以及〃燕市哭歌悲遇合〃〃新愁旧恨知多少〃等话语,可见内中包含的事故还很多,只是我们大都无法考见其委曲了。   

  我说疑有该管官吏,对雪芹犹加凌逼,是否有点穿凿附会呢?请读《庚辰本》石头记第二十一回,有一段朱笔眉批说:   

  赵香梗先生《秋树根偶谭》〔按此书名取自杜诗〃读书秋树根〃〕内,兖州少陵台,有子美词〔祠〕,为郡守毁为已词〔祠〕,先生叹子美生遭丧乱,奔走无家,孰料千百年后,数椽片瓦,犹遭贪吏之毒手,甚矣才人之厄也!固〔因〕改公《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数句,为少陵解嘲:〃少陵遗像太守欺,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折克〔拆充〕非己祠。傍人有口呼不得,梦归来兮闻叹息;白日无光天地黑!安得旷宅千万官〔间〕,太守取之不尽生钦〔欢〕颜,公祠免毁安如山!〃■〔读〕之令人感慨悲愤,心常耿耿。壬午九月,因索书甚迫,姑志于此,非批《石头记》也,……   

  试看这段异常突兀的话,因〃索书甚迫〃,匆匆地记在这处本文与杜子美大诗人毫无关系的此回眉上,叹才人之厄,愤贪吏之毒,这是什么缘故?岂不正因现实中的雪芹这位才人之厄而发?我认为,这充分说明了我读敦氏诗句所生的疑惑,绝非无故。我还认为,这正说明,为了破坏雪芹写作《石头记》,该管的〃上司〃是用拆毁几椽破屋的手段来逼迫雪芹奔走无家的!   

  虽然如此,他却不是容易为贫困、艰难、种种欺凌逼迫所压倒的人,他依然是狂歌自得,孤标傲世,他的潇洒开朗的性格,挥霍谐谑的风度,一点也不因此而稍见减退。他看见气类相投、心里欢喜的人,便诗酒流连,推心置腹,谈笑风生。看见不入眼的那些俗物,却毫不客气,待以白眼,屏(bǐng)之三舍之外;得罪人,他是不顾也不怕的。敦诚说他〃狂于阮步兵〃!阮籍够狂了,他比阮籍还要加倍!他有辛酸之泪,却不流给人看,咽到肚里,入于笔下;他在人前最大的牢骚表现不过是〃一醉■■白眼斜〃而已。   

  他闲来时也喜欢行游散策,逐胜探奇。他住的那一带,名蓝古刹,固然很多,萧寺荒祠,也是不少,大大小小,遍布于林峦泉壑之间:诸如碧云寺、卧佛寺、观音阁、红门(普福庵)、黑门(广慧庵)、五华寺、普济寺、水塔寺、太和庵、圆通庵、天仙庵、广应寺、宏化寺、宏法寺、隆教寺、广泉寺、关圣庙……:仅在这香山、寿安山、聚宝山、普陀山、玉泉山一带,号称三百寺。这里面,有时住有名僧,如卧佛的青崖与莲筏,瓮山的无方等,也有不知名而隐于释道的高人大德,雪芹有时访访他们,作半日清话。雪芹是不信什么宗教迷信的(注:他对迷信是竭力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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