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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从窗纱外泻将进来,他想起了许多幼年的事情,慈爱的母亲,天上的繁星,
院子里的花……他的脑子累极了,极力的想摈绝这些思想,无奈这些事只管奔凑
了来,直到天明,才微微的合一合眼。
他听了三夜的呻吟,看了三夜的月,想了三夜的往事眠食都失了次序,眼圈儿
也黑了,脸色也惨白了。偶然照了照镜子,自己也微微的吃了一惊,他每天还是
机械似的做他的事然而在他空洞洞的脑子里,凭空添了一个深夜的病人。
第七天早起,他忽然问程姥姥对面楼下的病人是谁?程姥姥一面惊讶着,一面说:
〃那是厨房里跑街的孩子禄儿,那天上街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把腿摔坏了,自己
买块膏药贴上了,还是不好,每夜呻吟的就是他。这孩子真可怜,今年才十二岁
呢,素日他勤勤恳恳极疼人的…?quot; 何彬自己只管穿衣戴帽,好像没有听见似
的,自己走到门边。程姥姥也住了口,端起碗来,刚要出门,何彬慢慢的从袋里
拿出一张钞票来,递给程姥姥说:〃给那禄儿罢,叫他请大夫治一治。〃说完了,
头也不回,径自走了。程姥姥一看那巨大的数目,不禁愕然,何先生也会动起
慈悲念头来,这是破天荒的事情呵!她端着碗,站在门口,只管出神。
呻吟的声音,渐渐的轻了,月儿也渐渐的缺了。何彬还是朦朦胧胧的慈爱的母
亲,天上的繁星,院子里的花……
他的脑子累极了,竭力的想摈绝这些思想,无奈这些事只管奔凑了来。
过了几天,呻吟的声音住了,夜色依旧沉寂着,何彬依旧〃至人无梦〃的睡着。前
几夜的思想,不过如同晓月的微光,照在冰山的峰尖上,一会儿就过去了。
程姥姥带着禄儿几次来叩他的门,要跟他道谢;他好像忘记了似的,冷冷的抬起
头来看了一看,又摇了摇头,仍去看他的书。禄儿仰着黑胖的脸,在门外张着,
几乎要哭了出来。
这一天晚饭的时候,何彬告诉程姥姥说他要调到别的局里去了,后天早晨便要起
身,请她将房租饭钱,都清算一下。
程姥姥觉得很失意,这样清净的住客,是少有的,然而究竟留他不得,便连忙和
他道喜。他略略的点一点头,便回身去收拾他的书籍。
他觉得很疲倦,一会儿便睡下了。忽然听得自己的门钮动了几下,接着又听见
似乎有人用手推的样子。他不言不动,只静静的卧着,一会儿也便渺无声息。
第二天他自己又关着门忙了一天,程姥姥要帮助他,他也不肯,只说有事的时候
再烦她。程姥姥下楼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绳子忘了买了。慢慢的开了门,
只见人影儿一闪,再看时,禄儿在对面门后藏着呢。他踌躇着四围看了一看,一
个仆人都没有,便唤:〃禄儿,你替我买几根绳子来。〃
禄儿趑趄的走过来,欢天喜地的接了钱,如飞走下楼去。
不一会儿,禄儿跑得通红的脸,喘息着走上来,一只手拿着绳子,一只手背在身
后,微微露着一两点金黄色的星儿。
他递过了绳子,仰着头似乎要说话,那只手也渐渐的回过来。
何彬却不理会,拿着绳子自己走进去了。
他忙着都收拾好了,握着手周围看了看,屋子空洞洞的睡下的时候,他觉得热
极了,便又起来,将窗户和门,都开了一缝,凉风来回的吹着。
〃依旧热得很。脑筋似乎很杂乱,屋子似乎太空沉。累了两天了,起居上自然有
些反常。但是为何又想起深夜的病人。慈爱的……,不想了,烦闷的很!〃
微微的风,吹扬着他额前的短发,吹干了他头上的汗珠,也渐渐的将他扇进梦里
去。
四面的白壁,一天的微光,屋角几堆的黑影。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了。
慈爱的母亲,满天的繁星,院子里的花。不想了,烦闷……闷……
黑影漫上屋顶去,什么都看不见了,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了。
风大了,那壁厢放起光明。繁星历乱的飞舞进来。星光中间,缓缓的走进一个白
衣的妇女,右手撩着裙子,左手按着额前。走近了,清香随将过来;渐渐的俯下
身来看着,静穆不动的看着,目光里充满了爱。
神经一时都麻木了!起来罢,不能,这是摇篮里,呀!母亲,慈爱的母亲。
母亲呵!我要起来坐在你的怀里,你抱我起来坐在你的怀里。
母亲呵!我们只是互相牵连,永远不互相遗弃。
渐渐的向后退了,目光仍旧充满了爱。模糊了,星落如雨,横飞着都聚到屋角的
黑影上。〃母亲呵,别走,别走!……〃
十几年来隐藏起来的爱的神情,又呈露在何彬的脸上;十几年来不见点滴的泪儿,
也珍珠般散落了下来。
清香还在,白衣的人儿还在。微微的睁开眼,四面的白壁,一天的微光,屋角的
几堆黑影上,送过清香来。刚动了一动,忽然觉得有一个小人儿,跟手蹑脚的
走了出去,临到门口,还回过小脸儿来,望了一望。他是深夜的病人是禄儿。
何彬竭力的坐起来。那边捆好了的书籍上面,放着一篮金黄色的花儿。他穿着单
衣走了过去,花篮底下还压着一张纸,上面大字纵横,借着微光看时,上面是:
我也不知道怎样可以报先生的恩德。我在先生门口看了几次,桌子上都没有摆着
花儿。这里有的是卖花的,不知道先生看见过没有?这篮子里的花,我也不
知道是什么名字,是我自己种的,倒是香得很,我最爱它。
我想先生也必是爱它。我早就要送给先生了,但是总没有机会。昨天听见先生要
走了,所以赶紧送来。
我想先生一定是不要的。然而我有一个母亲,她因为爱我的缘故,也很感激先生。
先生有母亲么?她一定是爱先生的。这样我的母亲和先生的母亲是好朋友了。所
以先生必要收母亲的朋友的儿子的东西。禄儿叩上
何彬看完了,捧着花儿,回到床前,什么定力都尽了,不禁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
清香还在,母亲走了!窗内窗外,互相辉映的,只有月光,星光,泪光。
早晨程姥姥进来的时候,只见何彬都穿着好了,帽儿戴得很低,背着脸站在窗前。
程姥姥陪笑着问他用不用点心,他摇了摇头。车也来了,箱子也都搬下去了,
何彬泪痕满面,静默无声的谢了谢程姥姥,提着一篮的花儿,遂从此上车走了。
禄儿站在程姥姥的旁边,两个人的脸上,都堆着惊讶的颜色。看着车尘远了,程
姥姥才回头对禄儿说:〃你去把那间空屋子收拾收拾,再锁上门罢,钥匙在门上
呢。〃
屋里空洞洞的,床上却放着一张纸,写着:
小朋友禄儿:
我先要深深的向你谢罪,我的恩德,就是我的罪恶。
你说你要报答我,我还不知道我应当怎样的报答你呢!
你深夜的呻吟,使我想起了许多的往事。头一件就是我的母亲,她的爱可以使我
止水似的感情,重要荡漾起来。我这十几年来,错认了世界是虚空的,人生是无
意识的,爱和怜悯都是恶德。我给你那医药费,里面不含着丝毫的爱和怜悯,不
过是拒绝你的呻吟,拒绝我的母亲,拒绝了宇宙和人生,拒绝了爱和怜悯。上帝
呵!这是什么念头呵!
我再深深的感谢你从天真里指示我的那几句话。小朋友呵!不错的,世界上的母
亲和母亲都是好朋友,世界上的儿子和儿子也都是好朋友,都是互相牵连,不是
互相遗弃的。
你送给我那一篮花之先,我母亲已经先来了。她带了你的爱来感动我。我必不忘
记你的花和你的爱,也请你不要忘了,你的花和你的爱,是借着你朋友的母亲带
了来的!
我是冒罪丛过的,我是空无所有的,更没有东西配送给你。然而这时伴着我的,
却有悔罪的泪光,半弦的月光,灿烂的星光。宇宙间只有它们是纯洁无疵的。
我要用一缕柔丝,将泪珠儿穿起,系在弦月的两端,摘下满天的星儿来盛在弦月
的圆凹里,不也是一篮金黄色的花儿么?它的香气,就是悔罪的人呼吁的言词,
请你收了罢。只有这一篮花配送给你!
天已明了,我要走了。没有别的话说了,我只感谢你,小朋友,再见!再见!世
界上的儿子和儿子都是好朋友,我们永远是牵连着呵!何彬草
用不着都慌得,因为你懂得的,比我多得多了!又及。
〃他送我的那一篮花儿呢?〃禄儿仰望着黑胖的脸儿;呆呆的望着天上。
(选于冰心老人文集;该文章被平为最受读者喜爱的100 篇文章之一;)
母亲的愿望
父亲去世时,母亲才四十多岁,几兄弟都还在念书,母亲一直都没有工作,一家
人都要靠父亲单位发的抚血金。当时正是缺衣少食的年代,日子过得十分紧张母
亲常常在外揽些手工针线活来补贴家用,每到要交学费的时候,更是愁的母亲到
处借钱。
几年后,除最小的兄弟还在读书外,其余都工作了。在母亲快五十岁那年,邻居
的一位大妈悄悄告诉我,母亲准备改嫁,是经常来我们家的李叔叔,并说;‘你
们都工作了,又不是养不起她,他怎么还要给我们丢人。
我当时正血气方刚,怎能让母亲去丢人,在我和弟妹的兴师问罪下,母亲这还没
来得及说出口想法便永远地打消。
李叔叔高高的个子,佷有男人的气质,对我们几兄妹也佷好,常常帮我家做事。
以后,我们就佷少见到李叔叔。再以后,我们也都陆续成家搬了出去。
有那么三五年,是母亲最劳累,也最快乐的时候,几兄妹都争着接母亲去带孩
子。当我们的小孩都上幼儿园的时候,母亲说什么也要回老屋居住,说在这儿百
天一个人闷得慌,回老屋可以和劳邻居在一起打打小麻将时间好打发,想吃什么
自己也可随意做来吃,在儿女家始终不自在。
母亲此时已经六十多岁,身体也还硬朗,生活自理完全没有问题任我怎样挽留,
母亲终究还是一个人回去了。
几天后,我回去看母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