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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不是一母所生。她穿衣服很乱,总是花花绿绿的,因为新,就更显出神态的局
促来,而我们那时已经穿很时尚的牛仔裤了。母亲总是无限伤感地叹息:“唉!
苦命的孩子啊。如果当时不把你二姐送出去,她今天怎么也不会成这个样子。同
是一母所生,命运竟是如此截然不同,我这辈子恐怕最愧对的就是你二姐了……”
母亲每说起二姐,便会情不自禁地落泪。可是二姐始终说伯父伯母是天下最好的
父母亲。她和大伯伯母一起来的时候,总给人“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好像
什么也没见过。可她对伯父伯母的爱戴和孝顺很让人感动。大伯有一次兴冲冲地
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头花,他说花了5块钱在楼下买的,二姐就喜欢得什
么似的。我心里一动,长到16岁,父亲从没有给我买过头花什么的,他这时候
已是政界要员,一天到晚嘴里挂着的全是政治。只有母亲在这个时候给二姐买许
多新衣服、食品之类的东西,想必是母亲对女儿的最好补偿吧。
那次之后,二姐直到结婚才又来。
二姐22岁就结了婚。19岁她参加了工作,在大伯那家化肥厂上班,每天
三班倒,工作辛苦工资却不高。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单位的司机,她带着那
个司机、我所谓的姐夫来我家时,我已经在北京大学上大二了,当我看到她穿得
花团锦簇带着一个脏兮兮的男人坐在客厅时,我打了一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房
间。
那时我已经在联系出国的事宜,可我的二姐却嫁为人妇了。说实话,因为经
历不同、所处环境不同,二姐说话办事、风度气质、言谈举止与我们有天壤之别,
我从心底里看不起二姐,认为她是乡下人。大哥去了澳大利亚,小弟在北京师范
大学上大一,只有她在一家化肥厂上班,还嫁了一个看起来那么恶俗的司机。我
和小弟对她的态度更加恶劣,好像二姐的到来是我们的耻辱,因此,我们动不动
就给她脸色看,二姐却显得非常宽容,根本不与我们计较,依然把我们叫得亲甜。
二姐不会吃西餐,二姐不知道微波炉是做什么用的,二姐不爱吃香辣蟹,让她点
菜,她只会点一个鱼香肉丝,而且一直说,好吃好吃,北京的鱼香肉丝比家里做
的要好吃。
这就是我的二姐,一个已经让我们感觉羞愧的乡下女人。
几年之后,她下了岗,孩子才5岁。大伯去世,她和伯母一起生活,二姐夫
开始赌钱,两口子经常吵架,这些都是伯母打电话来说的。而她告诉我们的是:
放心吧,我在这里过得好着呢,上班一个月六百多,有根对我也好。有根是我的
二姐夫。
大哥在澳大利亚结了婚,一个月不来一次电话,我办了去美国的手续,小弟
也说要去新加坡留学,留在父母身边的人居然是二姐了。
不久,大哥在澳大利亚有了孩子,想请个人过去给他带孩子,那时父母的身
体都不太好,于是大哥打电话给二姐,请她帮忙。二姐二话没说就去了澳大利亚,
这一去就是两年。后来大哥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二妹帮了我啊!
但我一直觉得大家还是看不起二姐,她文化不高,又下了岗,况且说着那个
小城的土话,虽然我们表面上和她也很亲热,但心里的隔阂并不是轻易就能去掉
的。我去了美国、小弟去了新加坡之后,伯母也去世了,于是她来到父母身边照
顾父母。
偶尔我给大哥和小弟打电话,电话中大哥和小弟言语间流露出很多微词。小
弟说:“她为什么要回北京?你想想,咱爸咱妈一辈子得攒多少钱啊?她肯定有
想法!”说实话,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肯定是为财产去的,她在那个小城一个月
死做活做五六百元,而到了父母那里就是几千块啊。我们往家里打电话越业越少
了,直到有一天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不行了。
我们赶到家的时候才发现父亲一年前就中风了,但二姐阻拦了母亲不让她告
诉我们,说是会因此分心而影响我们的事业。这一年,是二姐衣不解带地伺候父
亲。母亲泣不成声地说:“苦了你二姐啊,如果不是她,你爸爸怎能活到今天…
…”
我看了一眼二姐,她又瘦了,而且头上居然有了白发,但我转念一想,说不
定她是为财产而来的呢!
当母亲还要夸二姐时,我心浮气躁地说:“行了行了,这年头人心隔肚皮,
谁知道谁怎么回事?也许是为了什么目的呢!”“啪”,母亲给了我一个耳光,
接着说:“我早就看透了你们,你们都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而把别人都想得
像你们一样自私、卑鄙。你想想吧,你二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这都是替
你的!想当初,是要把你送给你大伯的啊!”
我沉默了。是啊,一念之差,我和二姐的命运好像天上地下。二姐因为太老
实,常常会被喝醉了酒的二姐夫殴打,两年前他们离了婚,二姐一个人既要带孩
子还要照顾父母,而我们还这样想她,也许是我们接触外面的污染太多,变得太
世俗了,连自己的亲二姐对母亲无私的爱也要与卑俗联系在一起吧。
晚上,母亲与我一起睡时,满眼泪光地说:“看到你们现在一个个活得光彩
照人,我越来越内疚、心疼,我对不起你二姐啊。”我轻描淡写地说:“这都是
人的命,所以,你也别多想了。”母亲只顾感伤,并没有觉察出我的冷淡。她接
着说:“那天晚上我和你二姐谈了一夜,想把我们的财产给她一半作为补偿,因
为她受的苦太多了,但你二姐居然拒绝了,她说她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财产,那就
是你大伯伯母的爱和父母的爱,她得到了双份的爱,还有比这更珍贵的财产吗…
…”
我听了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母亲话未说完已泪流满面泣
不成声,我不由得不信,渐渐地,我的眼圈也湿了,背过身去在心里默默叫着:
二姐,二姐!我误解你了,你受苦了啊!
父亲去世后二姐回到了北京,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说:“没想到我生了
4个孩子,最不疼爱的那个最后回到了我的身边。”
过年的时候我们全回了北京。大哥给二姐买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我给二姐
买了一条羊绒的红围巾,小弟给二姐买了一条红裤子。因为我们兄弟妹三个居然
都记得:今年是二姐的本命年。
二姐收到礼物哭了。她说:“我太幸福了,怎么天下所有的爱全让我一个人
占了啊!”我们听得热泪盈眶,可那是对二姐深深愧疚、悔恨的泪啊!
最深情的哺育/梁晓声
人生是由无数的时刻组成的,失败的一刻,成功的一刻,沮丧的一刻……每一刻
都会让我们有不同的感想。
原文/梁晓声 我忘不了我的小说第一次被印成铅字时的那份儿喜悦。我日夜
祈祷的就是这回事儿。真是的,我想我该喜悦,却没怎么喜悦。避开人我躲在某
个地方哭了,那一刻我最想我的母亲……
我的家搬到光仁街,已经是1963 年了。那地方,一条条小胡同仿佛烟鬼的黑牙
缝,一片片低矮的破房子仿佛是一片片疥疮。饥饿对于普通人们的严重威胁毕竟
开始缓解,我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已经有三十多本小人书。
“妈,剩的钱给你。”
“多少?”
“五毛二。”
“你留着吧。”
买粮、煤、劈柴回来,我总能得到几毛钱。母亲给我,因为知道我不会乱花,只
会买小人书。当年小人书便宜,厚的三毛几一本,薄的才一毛几一本。母亲
从不反对我买小人书。
我还经常出租小人书,在电影院门口、公园里、火车站。有一次火车站派出所一
位年轻的警察,没收了我全部的小人书,说我影响了站内秩序。
我一回到家就号啕大哭,我用头撞墙。我的小人书是我巨大的财富,我觉得我破
产了,从阔绰富翁变成了一贫如洗的穷光蛋。我绝望得不想活,想死。我那种可
怜的样子,使母亲为之动容,于是她带我去讨还我的小人书。
“不给!出去出去!”
车站派出所年轻的警察,大檐帽微微歪戴着,上唇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副葛列高
利那种桀骜不驯的样子。母亲代我向他承认错误,代我向他保证以后绝不再到火
车站出租小人书,话说了许多,他烦了,粗鲁地将母亲和我从派出所推出来。
母亲对他说:“不给,我就坐在台阶上不走。”
他说:“谁管你!”“砰”地将门关上了。
“妈,咱们走吧,我不要了……”
我仰起脸望着母亲,心里一阵难过。亲眼见母亲因自己而被人呵斥,还有什么事
比这更令一个儿子内疚的?
“不走,妈一定给你要回来!”
母亲说着,就在台阶上坐了下去,并且扯我坐在她身旁,一条手臂搂着我。另外
几位警察出出进进,连看也不看我们。
“葛列高利”也出来了一次。“还坐这儿?”母亲不说话,不瞧他。“嘿,静坐示
威……”
他冷笑着又进去了……
天渐黑了。派出所门外的红灯亮了,像一只充血的独眼自上而下虎视眈眈地瞪着
我们。我和母亲相依相偎的身影被台阶斜折为三折,怪诞地延长到水泥方砖广场,
淹在一汪红晕里。我和母亲坐在那儿已经近四个小时,母亲始终用一条手臂搂着
我。我觉得母亲似乎一动也没动过,仿佛被一种持久的意念定在那儿了。
我想我不能再对母亲说——“妈,我们回家吧!”
那意味着我失去的是三十几本小人书,而母亲失去的是被极端轻蔑了的尊严,一
个十分自尊的女人的尊严。
终于,“葛列高利”又走出来了。
“嗨,我说你们想睡在这儿呀?”母亲不看他,不回答,望着远处的什么。
“给你们吧……”“葛列高利”将我的小人书连同书包扔在我怀里。
母亲低声对我说:“数数。”语调很平静。
我数了一遍,告诉母亲:“缺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