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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学费!该死的学费!我为什么不能交学费呢?交了学费就有补助了啊!
班长又在黑板上写通知:凡是没交学费,申请特困的同学到他那里登记。还要登
记?我的特困申请不是早交了吗?辅导员那里不是早有名单了吗?为什么要在
同学眼皮底下登记呢?难道非要让全班同学都知道我交不起学费才肯罢休吗?
但事已至此,不照办又如何呢?
我在众目睽睽下走到班长那里。班长和一群人正饶有兴趣地扫视着登记者名单及
申请理由。我讨厌这些无聊的人,他们的好奇心究竟有多大呢?我不禁羡慕起班
长的权威来,他真威风啊:因为他掌握着这么多没交学费的人的名单和家庭情况。
但愿他不要到处乱讲,我祈求。
■9 月12 日 雨
折腾了这么些天的学费终于有了个说法,我的学费减免二分之一。尽管只减二分
之一,我还是已经很高兴了。我会让家里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寄来那另外的二分
之一的。我交了学费,就会有学生证,有生活补助,就不会天天生活在别人怜悯
的眼神底下。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时我这样想,心里顿觉轻松许多。
我走进教室,看见“张贴栏”前围着一堆人。见我进来,有人连忙招呼我:祝贺
你学费减免一半!他说话时很真诚,我茫然地点点头。“张贴栏”上,所有被减
免学费的学生名单赫然入目。辅导员不是说不公开的吗?我愤愤地想。那名单前
这样堂而皇之地写着:为了让更多同学了解学校减免政策,增加学校政策的透明
度……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是想,如果有可能,我宁愿退回减免的一半学费,也不想被
这样张榜“示众”。
中午吃饭时,我刚打了一份向往已久的二元钱的红烧排骨,就听一个同学脱口而
问:你也吃这么贵的菜?我当时真想大哭一场,我怎么了?我不就是被减免了一
半学费吗?我不就是一名特困生吗?难道连吃一份好菜的权利都没有了吗?难
道我吃饭也要受你们监视吗?……
9 月13 日阴转晴
今天在路上偶然听到两个同学在议论:有的人家里并没受灾,也不是特别困难,
却去申请特困,用申请到的钱到处挥霍……
会不会说的是我呢?我就敏感地想。但我真的不是故作贫困啊!如果不是我家里
受灾,不是弟妹上学,我宁愿不吃饭,我宁愿不买书,我也会先缴学费。我不想
自己因为贫困而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真的不想。
为了学费,经过如此多的情感折腾,我的心已感到很累。真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
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就像一首歌唱的那样:
给我一个空间/没有人走过/感觉到自己被冷落/给我一段时间/没有人曾经爱过/再
一次体会寂寞……
10。看自行车的女人
想为那个看自行车的女人写篇文字的念头,已萌生在我心里很久了。事实上我一
直觉得还会见到她,要是那样,就不写她了。却再也没有见到。北京太大,存放
自行车的地方太多,她也许又到别处做一个看自行车的人去了。或者,又受到了
什么欺负,憋屈无人可诉,便回家去了?总之我没再见到过她……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北京一家牙科医院前边的人行道上;一个胖女人企图夺她装
钱的书包,书包的带子已从她肩头滑落,搭垂在她手臂上。她双手将书包紧紧搂
于胸部,以带着哭腔的声音叫嚷:“你不能这样啊,你不能这样啊,我每天挣点
儿钱多不容易呀!”
那绿色的帆布书包,看上去是新的。我想,她大约是为了她在北京找到的这一份
看自行车的工作才买的。从前的年代,小学生们都背那样的书包上学。现在,城
市里的小学生早已不背那样的书包了,偶尔可见摆地摊的街头小贩还卖那样的书
包,一种赖在大城市消费链上的便宜货。看自行车的女人四十余岁,身材瘦小,
脸色灰黄。她穿着一套旧迷彩服,居然学戴着一顶也是迷彩的单帽,而足下是一
双有扣襻儿的旧布鞋,没穿袜子,脚面晒得很黑。那一套迷彩服,连那一顶帽子,
当然都非正规军装,地摊上也有卖的,10 元钱可以都买下来。总之,她那么一
种穿戴,模样看去不伦不类,怪怪的。单帽的帽舌卡得太低,压住了她的眉。帽
舌下,那看自行车的女人的两只眼睛,呈现着莫大而又无助的惊恐。
我从围观着们的议论中听明白了两个女人纠缠不休的原因:那人高马大的胖女人
存上自行车离开时,忘了拿放在自行车筐里的手拎袋,匆匆从医院里跑回来找,
却不见了,丢了。她认为看自行车的外地女人应该负责任。并且,怀疑是被看自
行车的外地女人藏匿起来。
“我包里有三百元钱,还有手机,你丫挺的敢说你没看见!难道我讹你不成?!”
胖女人理直气壮。
看自行车的女人可怜巴巴地说:“我确实就没有看见嘛!我看的是自行车,你丢
了包也不能全怪我……你还兴许丢别处了呢……”
“你再这么说我抽你!”胖女人一用力,终于将看自行车的女人的那书包夺
了过去,接着将一只手抻到包里去掏,却只不过掏出了一把零钱。五六十辆自行
车而已,一辆收费两毛钱,那书包里钱再怎么多,也多不过十几元啊。
当的一声,一只小搪瓷碗抛在看自行车的女人脚旁,抢夺者骑上自己的自行车,
带着装有十几元钱的别人的书包,扬长而去。我想,那与其说是经济的补偿,毋
宁说是图一种心理平衡的行为。我居京二十余年,第一次听一北京的中年妇女说
出“丫挺”二字。我至今对那二字的意思也不甚了子,但一直觉得,无论男女无
论年龄,口中一出此二字,其形其状,顿近痞邪。
看自行车的女人,追了几步,回头看看一排自行车,情知不能去追,也情知是追
不上的。慢慢走回原地,捡起自己的小搪瓷碗,瞧着发愣。忽然,头往身旁的大
树上一抵,呜呜哭了。帽舌压折在她的额和树干之间……
我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北京的一家书店门外。那家书店前一天在晚报上登了消息,
说第二天有一批处理价的书要卖。我的手,和一只女人的黑黑瘦瘦的手,不期然
地伸向了同一本书一本《英汉对照词典》。我一抬头,认出了正是那个看自
行车的女人,不由得将伸出的手缩了回来。我家小阿姨莲花嘱我替她捎一本那样
的书,不知那看自行车的女人替谁买?看自行车的女人那天没有再穿那套使她的
样子不伦不类的迷彩服,也没戴迷彩单帽,而穿了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衫裤。
我的手刚一缩回,她立即将那一本词曲拿在手中,急问卖书人多少钱?人家说二
十元,她又问十五元行不行?人家说一本新的要卖四十元呢!你买不买?不买干
脆放下,别人还买呢!看自行车的女人就将一种特别无奈的目光望向了我,她的
手却仍不放那词典,我默默转身走了。
我听到她在被后央求地说:“卖给我吧,卖给我吧,我真的就只剩十五元钱了?
你看十五元六角,兜里再一分钱也没有了!我不骗你,你看,我还从你们这儿买
了另外几本书!”
又听卖书的人说:“行行行,别啰嗦了,十五块六拿去吧!”
……
后来,那女人又在一家商场门前看自行车了。一次,我去那家商场买蒸锅,没有
大小合适的,带着的一百元钱也就没破开。取取自行车时,我没有想到看自行车
的人竟是她,歉意地说:“忘带存车的零钱了,一百元你能找的开吗?”我那么
说时表情挺不自然,以为她会朝不好的方面想我。因为一个人从商场出来,居然
说自己兜里连几角零钱都没有,不大可信的。她望着我怔了怔,似乎要回忆起在
哪儿见过我,又似乎仅仅是由于我的话而发怔,也不知她是否回忆起了什么,总
之她一笑,很不好意思地说:“那就不用给钱了,走吧走吧!”她当时那笑,
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们许多人,不是已被猜度惯了吗?偶尔有一次竟不被
明明有理由猜度我们的人所猜度,于是我们自己反倒觉得是很稀奇之事了。每每
的,竟至于感激起来。我当时的心情就是那样。应该不好意思的是我,她倒那么
不好意思。仅凭此点,以我的经验判断,在牙科医院门前的人行道上发生的那件
事中,这外地的看自行车的女人,她是毫无疑问地受欺负了。世上有多少事的真
相,在众目睽睽的情况之下被掩盖甚至被颠倒了呀!这么一想我不禁替她不
平……
后来我从那家商场买到了我要买的那种大小的蒸锅,付存车费时我说:“上次欠
你两毛钱,这次费给你。”我之所以如此主动,并非想证明自己是一个多么诚信
的人。我当时丝毫也没有这样的意识。倒是相反,认为她肯定记着我欠她两毛钱
存车费的事,若由她提醒我风会尴尬的。不料她又像上次那样怔了怔。分明地,
她既不记得我曾欠她两毛钱存车费的事,也不记得我和她曾要买下同一本词典的
事。可也是,每天这地方有一二百人存自行车,她怎么会偏偏记得我呢?对于那
个外地的看自行车的女人,这显然是一份比牙科医院门前收入多的工作。我看出
她脸上有种心满意足的表情。那套迷彩服和那顶迷彩单帽,仿佛是她看自行车时
的工作服,照例穿戴着,依然赤脚下穿着那双布鞋,依然用一只绿色的帆布小书
包装存车费。
“不用啊,不用啊。”她又不好意思起来,硬塞还给了我两毛钱。我觉得,她特
别希望给在这里存自行车的人一种良好的印象。我将蒸锅的纸箱夹在车后座上,
忍不住问了句:“你哪儿人?”
“河南。”她的脸,竟微微红了一下。我于是想到了那是为什么,便说:“我家小
阿姨也是河南人。”她默默地,有些不知说什么好的笑着。
“来北京多久了?”
“还不到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