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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公子请说。”
顾惜朝踱到门口,回视那美貌夫人,微笑:“请夫人先答顾某几个问题,顾某才能将宝物奉上。否则……”他拖长了音调,续道:“恕顾某记性不佳,不能告知三宝葫芦的所在。”
“顾公子莫忘了,你身上犹有剧毒未解,此时来谈条件,恐怕不妥吧。”白夫人悠然道。
顾惜朝撇撇嘴角:“当今世上知道三宝葫芦下落的只有顾某一人,倘若夫人当真想要那宝物,决不会坐视顾某毒发身亡。”
“哦,你就那么自信,知道我要的只有三宝葫芦,而非你性命?”白夫人饶有兴味地反问。
“顾某并非自信,只是拼上性命,与夫人赌一把。”顾惜朝笑道。
“好胆识。你问吧。”
“其实顾某的问题很简单,内子的棺木是不是夫人盗去的?”
白夫人见他开门见山,便不再兜圈子:“是。”
“在此之前,夫人已将内子的坟墓里外都翻遍了,是也不是?”
白夫人见他神色已变,干笑一声。
“夫人找不到三宝葫芦,是以盗坟下毒引那已经隐居的铁手出来,好寻出在下的下落,”不等白夫人回答,顾惜朝接着道:“未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戚少商卷了进来意外得罪了六扇门,是也不是?”
白夫人听得额上涔涔出汗,面上仍是微笑。
“所以,夫人达到目的后不得不将戚少商和在下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是也不是?”顾惜朝逼视着她道。
白夫人脸色青了。
顾惜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那么,顾某一日不交出三宝葫芦,便多活得一日了。”
“顾公子,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现下我待你若上宾,说不准明日便用了大刑,你可要三思。”那温文的白夫人语气中竟透出一丝狠毒来。
“那顾某就随时恭候了。”
白夫人气急,眼见这顾惜朝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典型,只得吩咐道:“先带顾公子下去,让他好好考虑考虑。”
那御鼠的女子走到顾惜朝身边比了个请字道:“顾公子请跟我来。”
顾惜朝随她穿过回廊,走到厢房前。那女子边开门边介绍自己道:“我叫舒舒。可不是老鼠的鼠,是舒畅的舒。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叫我。嘿嘿,其实你不叫我,我也会时时来看你的。”不同于主子的端庄大方,舒舒的一双大眼左顾右盼多情得过分,声音又捏得极细,不禁流露出些狐媚气来。
顾惜朝远远退开一步,淡道:“有劳了。”
“顾公子还真是客气。只要你好好听话,交出三宝葫芦,小姐自然不会慢待你,我也会把你当天神那样供着。”舒舒是庄主夫人的陪嫁丫环,也是她的亲信,言语上虽不够乖巧讨喜,但在主子面前却顺服的很,加上一片赤胆忠心,深得夫人宠爱。
●(五)
此间,舒舒刚巧瞥见从隔壁厢房退将出来的丫鬟,便问:“戚少商醒了?”
丫鬟点点头,又答:“可是中毒太深,又昏过去了。”
舒舒耸肩笑笑:“也好,省得再费力气去治这九条命的怪物。给他喂的解药是按我说的分量么?”见丫鬟点头,她摆手轻唤一声“去吧”,举手投足间竟颇有些主人家的风范。
顾惜朝一直立在门前未曾进屋,这两人的言语对答自是历历在耳。他心知,舒舒毫不避讳地把这些话都叫他听了去,也是要他知道,戚少商现已中毒受她们牵制,自己别想指望靠他来逃出升天。这女子表面上常常胡言乱语,但心里却一片清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比谁都明白。若有似无地冷笑了一声,顾惜朝便转身走进屋去。
舒舒斜睨那关上的房门,眼眸转了转,心想,顾惜朝果然是个聪明人,不论是方才和小姐对峙,还是听到不利的消息,都能处变不惊,若这人真能为小姐所用,当真是再好不过。
要说顾惜朝真就如他方才所表现的那样淡定,也未免太高看了他。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待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还乐不思蜀怡然自得,更何况他顾惜朝?只不过,再急再险都不能先输了阵。只要尚有一线生机,哪怕是利剑伺颈、千钧一发,他都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其色的本事。不明就里的人乍一看还道真是他占了上风,顿时叫那气势给唬住了。
先前那庄主夫人试探出他装疯一事,他直言相认也实属无奈。那样的情势下,继续装疯卖傻无疑是下下之策,唯有反客为主尚可搏得一线生机。便在此际,他已落座桌前凝神沉思。目色深沉宛如幽潭,又隐隐有暗流涌动。此时四下无人,他目光中那份特有的躁动与不安便显露无疑。
窗扇微响,顾惜朝还没回过神来便见一条人影闪入。竟是戚少商。上一刻还中毒昏厥,下一刻便只身犯险,这样的事放在常人身上自是匪夷所思。可他不是常人,他是戚少商。
戚少商迅速掩了窗,一回头眼光正对上顾惜朝没有表情的脸孔,吃了一惊。他分明是听到了顾惜朝的声音才摸了过来,而今见到顾惜朝仍旧目光呆滞,不由地有些怀疑。他皱眉问道:“顾惜朝,你可听得到我说话?”
见桌前那人没有丝毫反应,戚少商又道:“顾惜朝,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今晚三更,我来带你逃走。你既是跟着我被抓的,那么我必将你完好地送还给铁手。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顾惜朝仍是不答。戚少商叹口气,转身离开。天黑之前,他必须韬光养晦,养精蓄锐以备午夜一战。
顾惜朝睨了眼紧闭的房门,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嘴角。哼,戚少商,你连走路的脚步都如此虚浮了还要逞英雄充好汉么?戚少商屡次三番地放过他乃至救他,他却不知为甚越来越恼怒。
只可惜他徒有恼怒也无济于事,世上早已没有了他顾惜朝置喙插足的余地,他活着,不是为他自己,是为晚晴。那场糊里糊涂的爱情,在连他们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便已匆匆落幕。这瞬息短暂得只够注定一件事:他欠晚晴一辈子。这一辈子他没法还,也不可能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留着晚晴替他保下的这条命。至于这人世间究竟有什么值得眷恋,他一概不知。在他眼里,举目四顾皆是无边的黑暗,像是身在寂寂的永夜,望不到一丝光明。现在,他该去呵护什么珍惜什么?他不知道,因那失去后的追悔与惶恐,太令他恐惧。
顾惜朝如塑像般坐着,心里却是五味翻腾。他本以为自己的余生将平静地在青灯白纸中度过,而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在这世上。可这横生的变故,硬是将他拉回漩涡的中心。顾惜朝心里很乱。这乱,不仅是沉寂两年之后乍临险境的紧张,和重面尔虞我诈的烦恶,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兴奋。顾惜朝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便缓缓闭上眼,皱了眉头深深呼吸。
那种兴奋,令他恐惧。他本无所畏惧,满以为可以牺牲一切来证明自己,却在一次次犹疑中先自动摇。他不信命不信天,不信因果不信业报,却又偏偏输给了最不相信的“人”,最为不屑的“义”。他输给戚少商,输给八大寨主,输给雷卷,输给傅晚晴,输给……他自己。这条路,他一开始便走错了,那实在不是一个会爱会痛的人能够走得下去的。
顾惜朝长长吐出一口气,心绞痛起来。
时间像雨后檐角上的滴水,慢得折磨煞人。顾惜朝没有开窗,依稀见到那窗纸上透来的日光渐渐转金,浓浓地洒了一地。自舒舒送他到这房间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到那主仆一面,就连中午和傍晚的饭食也是由别的丫鬟送来。
窗中透射的光线逐渐黯淡,秋虫烦躁的鸣叫,寒鸦凄厉的嘶啼,还有侵袭过枝头的残风阵阵,起伏如涛。
屋内,很静。惟其静,窗外百籁才声声入耳;惟其静,才令顾惜朝分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离三更只有盏茶光景,可一切却依旧这样的静。异乎寻常的静。窗缝中钻进的细风摇曳了如豆的灯火,明灭的光影渲染出顾惜朝沉如远山的神情。
他很不安。
他一直在等待庄主夫人的消息,可那主仆偏就杳无声息。整座宅子静谧得如同富绅闲弃的府第。
顾惜朝的眼皮跳了起来,把自己吓了一跳。惊吓到他的不是关于眼皮跳动乃凶兆的迷信,而是之前沉思被突然打断的错愕,他竟已紧张到一时忘我。
顾惜朝实在是讨厌被动,从来都是先发制人。这次不得以的按捺隐忍,使他不禁焦虑起来。他看不到敌人在谋划什么,算计什么。他感叹那白夫人实在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对付他顾惜朝,最妙的莫过于不动。不动比动更叫人心惊,更叫人胆寒。但不动终究只在一时,一旦时机成熟,那样聪明的女人,出手必然快捷狠辣直取要害。
●(六)
很快,就有人出手了。
但不是庄主夫人。是戚少商。
戚少商服下的解药是刻意控制了分量的,加上调息多时才勉强抑制住毒性,此时的功力最多也只恢复到四成。但他跟顾惜朝约定的时间既到,便断不能不去。
戚少商翻窗出屋,只见走廊上院子里,空荡荡的连个值夜的人都没有。他疑心大盛,可此时不走又待何时?戚少商心忖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他并非仗着艺高人胆大的草莽意气,只是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魄力与勇气——放手一搏的魄力,知难而上的勇气。
戚少商进到顾惜朝屋里的时候,顾惜朝的神经已经像拉成满月的弓,几欲绷断了。但他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原因不跟戚少商走,只有装作一脸麻木,任凭戚少商拉起自己的手腕冲向夜色。
夜色沉如水。星稀。无月。
黑暗之中,戚少商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目炯炯射出笔直凌厉的光芒。他并没有全力纵跃疾行,因他并不知道顾惜朝未疯,且未忘武功。他只是一手提着顾惜朝的肩膀,使其脚下更轻灵些,以便跟上自己如风的步子。
画眉山庄置地广阔,亭台楼阁,回廊水榭,不一而足。庄中各园仿制天下胜